接替李德全護送南瑾出宮的,是已經各自有了新安排的順喜和織香。
織香是念著多年主仆情分,要再護南瑾一程。
而順喜則更多是因為南瑾是知笙生前最親近的朋友,她這一走,宮里頭關于知笙的記憶便又少了一分,心中不免悵然。
他們這般求著,沈晏辭自然也允了。
馬車緩緩駛出順貞門,方見宮門外早已聚集了許多等待入選的秀女。
這是自沈晏辭登基后的頭回選秀,各家貴女無不重視,皆精心打扮。
放眼望去盡是年輕鮮妍的面孔,或嬌俏靈動,或端莊嫻雅,或嫵媚生姿,端的是百花爭艷,各具風韻。
南瑾的馬車需得混入這些送秀女前來的車馬之中,停靠約莫半個時辰。
待所有秀女登記入冊、引入宮門參選后,再隨著這些空下來的馬車隊伍一并離去,方才不顯突兀扎眼。
她靜靜坐在車廂內,瞧著永馨已在織香的拍撫下睡得香甜。
織香壓低了聲音問:“姑娘,您離宮的事,為何不告訴采頡一聲?”
南瑾離宮的安排,并未告訴許平安與采頡。
算算日子,采頡在去年除夕時已有了三月身孕,如今到了七月,正是她臨盆生產的關鍵時候。
這樣的消息若告訴采頡,以她重情義的性子,定會不管不顧地跑來相送,情緒激動之下于她身子也是不利,故而南瑾才有意瞞下。
她目光投向窗外,微笑道:“往后的日子還長,總還有相見的時候,不差這一時半刻的。”
織香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著那些待選的秀女們一個個引頸朝宮門內張望,神情或是期許或是緊張,不覺低聲感慨,
“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都盼著能入宮,搏個富貴榮華的前程。偏是姑娘您,明明已經站到了那樣尊貴的位置上,卻說放下就放下了......奴婢想著都替您覺得惋惜。”
南瑾默然不語,只唇角含著一絲淺淡的笑意。
兩人攀談的聲音雖輕,但織香懷中的永馨睡得本就不沉,
瞧著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惺忪的睡眼,黏黏糊糊地喚了一聲“阿娘”,便伸出小手要南瑾抱。
南瑾將女兒抱在懷中,輕聲哄著她看窗外的熱鬧,“永馨,你瞧,外面多熱鬧呀?”
永馨自出生見慣的是宮苑的富麗堂皇與規行矩步,何曾見過宮外這般鮮活生動的景象?
叫賣的商販,喂馬的馬夫,還有那些尚未被宮規束縛,言行舉止還帶著幾分自在活潑的待選秀女,這一應都讓她感到新奇。
她看得目不轉睛,邊看邊咯咯地笑出聲來。
忽地,她的目光定定落在某一處,伸手抓向那個方向,嘴里含糊地叫著:“要~要~”
南瑾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順貞門西面僻靜一角,竟有一叢三色堇,于頑石后而生。
織香在一旁笑道:“小公主真是隨了您,連喜歡的花兒都和您一樣呢。”
南瑾低頭貼了貼女兒溫軟的臉頰,柔聲道:
“阿娘去給馨兒摘一朵最漂亮的,好不好?”
永馨眸子瞬間亮了起來,用力點了點頭。
織香忙道:“姑娘,還是讓奴婢去吧?”
南瑾笑著將永馨遞回織香懷中,略略整理了一下身上尋常婦人打扮的衣裙,
“換了常服,出了宮門,誰還認得我是誰?總歸日后帶著永馨過日子,凡事總要親力親為,難不成還能指望永遠有人伺候著?”
她語氣輕松,帶著幾分打趣,說話間已利落地下了馬車,緩步朝角落走去。
她蹲下身,隱在嶙峋的頑石之后,在那一片三色堇中挑了最艷的一朵。
正欲起身之際,聽得身前不遠處的宮墻拐角后,忽然傳來一陣壓得極低的爭執聲。
南瑾動作微頓,側目望去。
只見一名身著錦緞,瞧著有些身份的中年男子,將一名衣衫素雅卻難掩絕色的秀女拉扯到更偏僻的角落,聲音壓抑著怒火:“你是不是瘋了?!”
“放開我。”那姑娘甚至懶得看他一眼,側臉線條冷硬,語氣淡漠至極。
南瑾仔細瞧去,那姑娘生得實在是好。
眉如遠山含黛,目若秋水橫波,偏偏這樣優越的眉眼間,卻凝著一抹冷艷與疏離。
她身量高挑,體態纖秾合度,即便是穿著最簡單的衣裙,也自有一股媚骨天成的風韻,
只需靜靜站在那里,便足以將周遭精心打扮的秀女皆襯得黯然失色。
聽她這般冷漠頂撞,那男子顯然惱羞成怒,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啪!”
下一刻,那姑娘反手極其利落的一記耳光,清脆地摑在了男子臉上。
男子愕然地瞪著她,羞憤交加道:
“徐若寧!你瘋了?!我是你爹!你怎么敢——”
他氣得渾身發抖,高揚手掌,眼瞧著就要狠狠打回去。
而若寧卻絲毫不懼。
她迎著男子即將落下的巴掌仰起了臉,口中只道:
“官家名冊已經遞了上去,我今日無論如何都是要入宮面圣。你夠膽就在這兒打,打得我御前失儀,到時皇上問起我臉上這巴掌印從何而來,我就順勢把你做的那些臟事全都抖出來。
皇上在前朝是如何整治貪腐的你不是不知道。你真以為你丟了那本假賬,就能瞞天過海了?”
她不屑地嗤笑一聲,看著男子僵在半空遲遲不敢落下的手掌,輕嘖搖頭,
旋而主動湊近些,歪著腦袋,用一種極盡溫柔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語調輕聲笑道:
“父親,哥哥死了,母親肚子里那團指望不上的爛肉也掉了......”
她抬起手,在男子因盛怒而扭曲的臉上,力道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語氣愈發溫柔道:
“如今徐家能指望的,可就只剩下我這個貼心的女兒了。”
她沖男子無辜地眨眨眼,挑眉道:“我猜您不會舍得打我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