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什么?”
宮人正欲拿下南瑾之際,忽聽門外傳來一男子沉郁之聲。
循聲望去,
才見原本在宮門外看熱鬧的一眾后妃,早已退至兩旁畢恭畢敬地拘著禮,在正中讓出了一條道。
沈晏辭臉上蒙著一層不悅之色,闊步入內。
以皇后為首,庭院所立眾后妃紛紛向沈晏辭問安,
“皇上萬福金安。”
擒著南瑾的宮人也立時撒開手,朝沈晏辭來的方向跪拜下去。
沈晏辭目光飛快地掠過南瑾,眼神并不在她身上多作停留。
他肅聲問皇后,“怎么回事?”
皇后看一眼內寢的方向,悲愴道:“柳貴人自裁,已是不成了。”
沈晏辭聞言眉心微微一跳,卻是立在原地巋然不動,壓根就沒有半分入內去見柳嫣然最后一面的打算。
也是。
如沈晏辭這般集天下霸權歸于一身者,那些在尋常百姓看來尊貴非凡的上位者,在他眼里也不過都是奴才罷了。
柳嫣然不會在乎奴才的死活。
正如此刻,沈晏辭也不會在乎她的死活一樣。
貞妃越過皇后湊到沈晏辭身邊,嬌聲道:
“臣妾方才問過,昨日長春宮負責守夜的是柳妹妹的家生子。偏她當差不上心,可憐了柳妹妹一條性命。臣妾正要處置了她。”
她低眉覷著南瑾,話里有話道:
“你到底是吃鎮國公府的糧長大,怎地對你主府不見半分用心?明知道你主子心情不好,更該好生看護著才是。嬪妃自戕是大罪,下個月又是太后壽辰,鬧出這樣不吉利的事,難免會牽連鎮國公府。”
貞妃邊說邊窺探著沈晏辭臉上神情的變化。
宮里頭的女人是不能隨便自戕的。
老話說:‘自戕者怨哉。’
人死在宮里頭本就晦氣,要深究起來,連國運都得被妨著。
所以無論是嬪妃還是奴才,
入了宮,便是連求死的權利都沒有,否則惹了君威盛怒,連帶著家人都得跟著一并倒霉。
貞妃的話,意在挑起沈晏辭對鎮國公府的不滿。
她的父親是中書令,柳嫣然的父親是鎮國公,
這二人官職,一個在文臣的極處,一個在武將的級處,
長期兩強相爭,自然水火不容。
貞妃是盼著柳嫣然這一死,能讓鎮國公府也被沈晏辭問責,
如此連消帶打的削減了鎮國公府的勢力,也好叫她父親在前朝風光更甚。
她算盤是打得好,可奈何話音未落,就聽皇后進言道:
“皇上,臣妾以為這宮女殺不得。”
皇后看著沈晏辭眸底的戾色,緩聲道:
“這宮女是柳貴人的家生子,柳貴人入宮不到一個月就沒了性命。咱們知道的,是她做錯了事絕望自裁,可外人卻不知道內情。而今能跟鎮國公府說上話的,就只有這宮女一人。若是連她也給處置了,難免會落得外人閑話。”
貞妃道:“皇后娘娘就是太過仁慈,才會讓宮人們丟了規矩。臣妾以為,這宮女無論如何都該處死,以正宮闈。”
皇后從容一笑,目光直勾勾盯著貞妃,聲音四平八穩道:
“貞妃的父親是中書令,掌一國律法權判,你跟在你父親身邊耳濡目染,自然最尊法紀。可法外不外乎人情,柳貴人已死,你就非要咄咄相逼,再鬧出一條人命心里才安穩嗎?”
南瑾聞聽皇后此話,心底暗道一句厲害。
皇后看似是在替她說話,實則是將柳嫣然的死,往前朝漩斗上糾扯。
沈晏辭要制衡朝堂,必然不會允許一家獨大,
嬪妃自戕是會連累母家,但如今番邦外國戰亂未平,柳家還有他們的用武之地,
這個時候,沈晏辭非但不會降罪于鎮國公府,只怕還要頭疼該如何去跟鎮國公府解釋柳嫣然的死。
眼見貞妃還要跟皇后爭上一爭,
沈晏辭拂開她挽著自己臂膀的手,皺眉道:
“朕自登基以來,一向寬仁待下,甚少有為難奴才們的時候。他們在宮中當差本就孤苦,若非真的犯下大錯,朕少有嚴懲的時候。”
他指著南瑾,對貞妃說話的語氣也平添幾分薄責之意,
“柳氏關了房門夜半自戕,她一屆宮婢,是能未卜先知,還是能闖進去擾了主子休息?
本是無心之失,貞妃卻張口閉口就要奪人性命。朕給你協理六宮之權,是讓你幫襯著皇后管轄六宮瑣事,并非是讓你濫用職權。”
貞妃得了訓斥,委屈地抿唇,本就明艷的容貌于此刻看來更顯楚楚可人,
“皇上~臣妾也是想為皇后娘娘多分擔些,叫奴才都有個警醒,才會一時心急......這件事是臣妾欠考慮了。”
“罷了。”沈晏辭并未深究,反倒執起貞妃的手,溫聲道:
“朕知道最近宮中事多,你也實在勞累。下個月太后壽辰,你又向皇后討了這事兒,為讓皇后省心,要一人全權操辦。”
他手背輕撫貞妃嬌嫩的臉頰,眼中滿是不舍,
“朕見你如此勞累,也實在心疼。這樣吧,協理六宮之事你先暫且放一放。別再累壞了身子惹朕擔心。等你操持完太后壽辰的事兒,得空再幫襯著皇后也不遲。”
貞妃又不傻,
她當然聽得出來沈晏辭這話的意思,是要削了她手中的協理六宮之權。
這權力她得來不易,此番削減,來日再想失而復得,怕也成了難事。
可她此刻又能說什么?
是她為了在太后面前得臉,逼著皇后將太后壽宴一事全權交由她操辦。
而今沈晏辭字字句句又說的都是關心她的話,她總不能不領情。
貞妃銳利狹長的眸子睨一眼皇后,見她唇角微微揚起恬靜笑意,實在是恨得牙癢癢。
但她不好叫沈晏辭看出來,故而只得強作鎮定,面色溫然柔和地說:
“臣妾多謝皇上關懷。”
這日最后,沈晏辭也沒有去瞧柳嫣然一眼。
不過他到底也是給足了鎮國公府臉面,保留了柳嫣然的死后哀榮。
他著人告天下,說柳嫣然是病篤不治,并非自戕,
又復了柳嫣然的位份和封號,讓她仍以淑妃的尊榮下葬皇陵。
只不過沈晏辭登基方兩年,皇陵尚未修葺好,
所以柳嫣然的尸身,只得暫時存放在行宮的乾靈閣里用冰鎮著。
等什么時候皇陵修好了,她那具爛透了的身子,才能有入土為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