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相識?”
皇后微有詫異,“那她們是如何認識的?宜妃祖籍川渝,賀蘭貴人出身江浙,這兩地相距何止千里?”
南瑾并不答這話,而是另擇了話題問道:
“臣妾聽聞宜妃與家中關系親厚,川渝總督常會托人送些家鄉的風物入宮,以解她思鄉之情。
那日皇上因川渝總督奏折動怒,只因那折子上盡是替宜妃美言、懇請皇上多加眷顧之語。按說他們父女關系應當融洽,只是......”
她話鋒一轉,不免困惑,“臣妾有一點始終想不明白。嬪妃自戕乃大罪,必會禍連母家。即便宜妃所行惡事敗露,她自知死罪難逃,也該靜待皇上圣裁才是。
她選擇自戕,家人必遭株連。她能狠心舍下常睿,又能全然不顧父母族人安危,足以說明孩子和家人在她心中,根本就無足輕重。那她在乎的究竟又是什么?”
皇后回憶道:“從前的川渝總督膝下無子,只育有一女,自是視作掌上明珠。
宜妃的父親朱慶元,便是他家中入贅的女婿,一路靠著岳丈提攜才得以立足。
之后又跟隨岳丈多年,漸漸得了提拔,最終接任了川渝總督的官位。
因著這些,朱慶元對其正妻敬畏非常。而宜妃的生母,只是朱慶元在外的一房相好。
生下宜妃后,不敢帶回府中,朱慶元只能將她們母女安置在城外的莊子里養著。
直到宜妃生母病故,朱慶元羽翼漸豐,才敢將已滿十歲的宜妃接回府中認祖歸宗?!?/p>
皇后微微一嘆,繼續道:“朱慶元對宜妃確有幾分愧疚之心,你要說宜妃因為此事而怨恨他,所以選擇自戕連累全家,倒也不是全無可能。
可即便如此,她幼年被養在莊子里,那也是在川渝地界,她和賀蘭貴人又何來一早相識的契機?”
南瑾道:“這一切都是宜妃的一面之詞,她的話,皇后娘娘可還能輕信?”
皇后泠然道:“再是信不得,如今也已無從查證了。這些話不單是宜妃對本宮所言,當初朱慶元送宜妃入潛邸時,也是如此說。”
她頓一頓,無奈搖頭,“就算他們父女二人當年有所隱瞞,到了如今這一步,這事兒也只能永遠爛在肚子里。
皇上雷霆手段,已將朱慶元革職查辦。朱府上下遭此大禍必然人人自危,闔府守口如瓶。誰還敢再提舊事?
若再添一條欺君之罪,莫說官位前程,只怕他滿門的腦袋都未必保得住了?!?/p>
皇后所言不無道理。
人都是求活的。
朱家此刻自顧不暇,避禍唯恐不及,哪里還敢翻出陳年舊賬,引火燒身?
此刻要再想順著宜妃身世這條線索追查下去,已是不能了。
事情僵在這里,南瑾一時也沒了頭緒。
此事迷霧重重,看似撥開了一層,卻又很快陷入了更深的死胡同。
她無奈地搖頭,“只可惜這一切都只是咱們的揣測。明面上,賀蘭貴人行事滴水不漏,咱們沒有任何實證......”
“不需要實證。”皇后眸色驟然一沉,打斷了南瑾的話,
“她一個沒有家世的低位嬪妃,本宮要拿她何須證據?
本宮雙目所見,便是鐵證如山!”
要給一個人定罪,需要條分縷析、證據齊全,那都是律法給平民百姓的約束。
而在這權力之巔的皇城內,有時只需上位者的一句話,便能輕易坐實一個人的罪證。
南瑾看著不怒自威的皇后,心下暗道:
女子握有實權在手,便當是如此。
她要為進禮討個公道,還需費盡心思尋找賀蘭貴人的漏洞、搜羅她的罪證。
可皇后不需要,
她只需鳳口一張,便能輕易決定了賀蘭貴人的生死榮辱。
皇后的目光與南瑾贊許向往眼神的撞上,緩和了容色道:
“若在從前,本宮絕不會輕易只憑揣測便定人罪責,平白冤枉。但今時不同往日?!?/p>
她目光落在南瑾的小腹上,又下意識伸手護住自己隆起的孕肚,
“本宮與你都身懷龍裔,本宮不能容她有絲毫算計了咱們的可能。”
南瑾會心一笑,頷首道:“臣妾也以為,皇后娘娘此舉甚好。”
皇后不再多言,只對身旁的順喜抬了抬下巴,
“去傳賀蘭貴人。”
賀蘭貴人來得很快。
只是瞧著她今日的裝扮,倒是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她身著櫻桃紅浮光紗衣,衣裳料子輕薄,在殿內光影下流轉著瀲滟浮光。
其上用極細密的針法繡著滿樹海棠,花間點綴著用藍銀線勾勒的鳳蝶栩栩如生,
仿佛一陣風過,便能引得衣裾上花枝搖曳、藍蝶蹁躚。
如瀑烏發也不梳發髻,只用一根銀簪松散挽著,又在發絲間點綴了些許小而精巧的紫瑛珠子。
南瑾看著她這身打扮,倒是覺得好看得緊。
只是這般靡靡艷俗,在宮中穿著未免不合規矩。
而皇后卻是一眼就認出了賀蘭貴人的這身行頭。
這通身的輕靈嫵媚,端的是沈晏辭初下江南時,頭回見她的裝扮。
堂下,
敞著口的麻袋被隨意地扔在地上,里頭裝著的桃枝、柳枝與糜了的草藥殘渣胡亂散落一地,分外顯眼。
然而賀蘭貴人卻似全然未見。
她跨過滿地狼藉,裙裾拂過一根枯枝也不見目光低垂半分。
只徑直走到殿中,盈盈下拜福禮道:
“嬪妾給皇后娘娘、瑾嬪娘娘請安?!?/p>
她抬起頭,臉上盈然綻起一抹明媚笑意,愈發襯得艷色逼人,滿室生春。
只是。
正常人踏入殿內,驟然看見地上散落著一堆雜枝枯葉,總會下意識瞥上一眼,心生好奇者,甚至會忍不住詢問幾句。
賀蘭貴人這般恍若未見,如此刻意避嫌,反倒欲蓋彌彰,引人疑竇。
南瑾靜靜看在眼里,愈加篤定了先前的揣測。
皇后也是。
她甚至連表面的平和都懶得維持,由著賀蘭貴人拘禮也不叫起身。
只用余光掃過地上的狼藉,泠然道:
“你瞧著這些東西可還眼熟?”
賀蘭貴人經她提醒,這才垂眸看了一眼,
不過眼神輕只是飄飄地掠過,旋而唇角上挑,勾勒出一抹溫婉的笑紋,搖了搖頭,
“瞧著像是些枯枝敗葉,糜爛成了這般模樣,嬪妾實在是認不出?!?/p>
皇后也不與她兜圈子,蔑然覷她一眼后沉聲道:
“既不認得,那么從今日起,你便禁足在鐘粹宮。什么時候能認得了,什么時候再出來?!?/p>
聞言,賀蘭貴人臉上的笑意一瞬僵住。
她身體微微晃動著,聲音也打了絆子,未免惶恐,
“皇、皇后娘娘!嬪妾愚鈍,實在不知是犯了什么過錯?還請娘娘明白示下......”
皇后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本宮是皇后,本宮要做什么,無需與你解釋。”
賀蘭貴人僵立在原地,一雙原本明媚的眸子立刻蓄滿了淚,委屈道:
“皇后娘娘教訓的是。是嬪妾言行無狀,礙了皇后娘娘的眼,嬪妾這就回宮閉門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