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公得了南瑾的話,慌張起身之際踉蹌了一下,扶住旁邊的椅子才勉強站穩(wěn)。
他不敢再坐下,只得垂首躬身,拘謹萬分地立在堂下。
南瑾冷眼瞧著他這副失魂落魄模樣,心中便徹底有數了。
進禮確實曾在她面前提過幾句,說陳公公在宮內外路子極廣,頗有些來錢的門道,也會幫一些宮女變賣些宮里的針線織物,從中抽水牟利。
水至清則無魚,這種事兒在宮里頭并不鮮見,只要做得不過分,上頭往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懶得追究。
南瑾也不想多事,去掀了別人的飯碗。
她只是因為知道陳公公是個貪財的,所以才揣測著,宜妃自戕后,她宮里頭的那些陳設器物皆被內務府收走焚燒。
宜妃位居妃位多年,宮中所用皆是上乘之物,那些個金銀玉器陳公公或許不敢動,但那些原本就要焚燒的木質擺設,如陳公公這等貪財之人,怎會舍得當真一把火燒掉?
他動了歪腦筋,私下里挪出去變賣,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兒了。
人做了虧心事,任憑平日再如何穩(wěn)重老練,也經不起有心人的驟然一詐。
南瑾目光落在陳公公身上,語氣平靜道:
“本宮既然能開口問你這些,便說明本宮已然知曉此事。那些原本就是要燒掉的東西,你悄悄挪出宮去變賣了,若能做得干凈利落,倒也算是你的本事?!?/p>
她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微微搖頭,
“可你不該貪心不足,連那些賣不上價錢的尋常木料做的物件,也要私下截留。若不是有人瞧見了,說有宮人的廡房里竟用著從前宜妃宮里的東西,本宮還真不知道,陳公公您的手面竟如此之‘寬’。”
陳公公被這話嚇得一激靈,猛地抬頭急聲辯解道:
“沒有沒有!奴才沒有變賣那些東西!奴才挪出去變賣的,只有黃梨木、紫檀木這些頂頂名貴的木料大件!至于留在宮里的,不過都是些松木小幾、或是成色次一點的紅木方凳云云......
這些木材都是宜妃娘娘宮里頭最不起眼也最不值錢的擺設,奴才瞧著丟了實在可惜,想著各宮用的木器樣式都大同小異,旁人也看不出來歷......這才私下里分送了一些給相熟的宮人們。
奴才敢對天發(fā)誓,這些東西奴才連一個銅板都沒收他們的!”
不收錢銀,也總能落下人情。
這宮里頭當差當精了的,大抵都是如此。
“你還真是膽大。宜妃自戕,宮中上下都要避諱著她的用物,你偷偷賣出宮去也便罷了,卻還敢私自挪來做人情?”
南瑾手指輕輕地敲打著桌面,靜默了半晌才道:
“那些已經流出宮外的名貴木器,本宮可以不管。但凡是還留在宮里頭、出自宜妃宮中的物件,無論貴賤,你必須即刻銷毀干凈!否則......”
她聲音陡然一沉,“讓皇上知道了,你可是死罪。”
陳公公聞得生機,果然眸光一震,忙不迭躬身保證道:
“是,是!多謝娘娘替奴才周全,奴才一定盡快處理掉這些......”
“不是盡快?!蹦翔驍嗨?,語氣斬釘截鐵道:“是即刻!你都把東西給了誰,立刻去一件件給本宮找回來。而后當著采頡的面統(tǒng)統(tǒng)燒掉。免得夜長夢多,再生變故,到時本宮就算想賣這個人情給你,也保你不住!”
“奴才遵命!奴才這就去辦!”陳公公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了下去。
采頡在與南瑾對了個眼神后,也匆匆跟上。
晚些時候,采頡辦完了差事,來與南瑾回話道:
“娘娘,奴婢全程跟著陳公公,將宜妃宮中流出去的松木、紅木擺設物件盡數尋回,已焚燒處理妥當。陳公公十分感激娘娘相護,哭著說來日定會想著法子孝敬娘娘?!?/p>
“順道賣他個人情罷了。他是內務府的總管太監(jiān),我可得罪不起他?!?/p>
南瑾坐在窗邊,靜靜瞧著庭院沉沉暮色,轉了話鋒問道:“你仔細瞧過了?”
采頡低聲道:“正如娘娘揣測那般,那些紅木、松木物件木料完好,并無任何被白蟻蛀蝕啃咬過的痕跡?!?/p>
“同樣是宜妃宮中的東西。連質地松軟、最容易招惹白蟻的松木都安然無恙,常睿的御兒榻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怎么會被蛀蝕成這般?”
南瑾收回目光,臉上微微籠了一層寒霜,
“真是難為了她,竟能想出這般陰毒的法子來對付本宮。”
采頡道:“娘娘是說......”
南瑾道:“咱們今日才搬進承乾宮,若是榮嬪沒有來,那些乳母為了哄常睿,也必定會去搖晃御兒榻......
我養(yǎng)常睿的第一日,若就讓他傷著或是......那我才真真兒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p>
采頡蹙緊眉頭,“宜妃宮里的東西本該被收走焚毀,若不是陳公公起了貪念私藏挪賣,此刻那些東西只怕早已成了灰燼。咱們便是想追查,也如大海撈針,無從查起了?!?/p>
她靜靜思索片刻,帶著一絲猶疑試探著問,“那......娘娘覺得,會是榮嬪嗎?”
“不會?!蹦翔麛鄵u頭:“這些白蟻能將紫檀木蛀蝕到一推即斷的地步,少說也需三五日的功夫。
榮嬪今日只接觸了御兒榻不過片刻功夫,又有乳母從旁看著,她能有多大的本事,讓白蟻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紫檀木啃噬成那樣?”
“那就奇怪了......”采頡困惑地抓了抓后腦勺,“這御兒榻之前一直放在鐘粹宮,是李公公親自帶人挪過來的。背地里要算計娘娘的人總不能如此厲害,連御前的人都能買通,指使他們動手腳吧?”
南瑾默然思忖少頃,聲音陡然變得森冷起來,幽幽吐出一句,
“錯了?!?/p>
“什么?”采頡一愣。
“咱們想錯了。”南瑾抬頭看向采頡,“咱們一直以為,是哪個高位嬪妃,在背地里算計著這一切,所以盯著她們不放。可若不是呢?”
她用護甲撥弄著袖口繁復的如意云紋,繼續(xù)道:
“宜妃死的那一日,去給皇后請安的,除了順妃稱病未到,外頭還站著那么多貴人、常在、答應。
她們位份低,咱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她們當中,會有誰去找了宜妃,與她說了什么,又或是逼死了她。”
采頡想了想,面露難色道:“可若照此查下去,牽扯的人也太多了些。那些答應、常在總有十數人,且諸位小主請安時的站位也沒個定數,誰若是來晚了,或是稱病沒來,也未必有人會留意?!?/p>
“沒有那么大的范圍?!蹦翔A耸种袆幼鳎瑩u頭道:
“做多錯多。那人既然能在常睿的御兒榻上動手腳,便說明她必然能自如出入鐘粹宮,才不會惹人嫌疑。
鐘粹宮除了宜妃,偏殿住著的就只有賀蘭貴人、葉常在和張常在。
只要咱們能弄清楚,宜妃出事當日,她們三人之中有誰沒有按時去給皇后請安。那么這事兒,只怕也該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