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嬪的傷處被上了清涼止痛的藥膏,手臂的疼痛也能緩解些。
她蹙眉瞧著御兒榻,虛弱地分析道:
“入夏悶雨多,正是鬧白蟻的時候。內務府提醒著,木具一日最好灑上幾遍薄荷檸檬水,那東西最怕這氣味,倒是能避一避。
且要防著白蟻,房間里更要時時通風、透光,保持干燥才不易招蟲。
我看那些乳母伺候常睿時,生怕孩子被風吹了生病惹人責怪,寧愿門窗緊閉悶著,也不肯開窗透氣。
只怕平日里那些奴才伺候也是這般,能省事就省事。且宜妃被禁著足,這些灑水的功夫也沒人去做,這才埋下了禍根。”
榮嬪所言倒也在情理之中。
南瑾并未深究下去,只順著她的話接口自責道:
“這事說到底都怪我疏忽,搬來承乾宮后,竟也沒有仔細檢查這些器物。今日若非姐姐舍身相護,我只怕要釀成大錯了。”
榮嬪聞言立刻搖頭,寬慰道:“意外之事,如何能怪罪在你身上?”
榮嬪這一跤摔得不輕,手臂扭傷少說也需靜養十天半月才能恢復。
待許平安處理完傷勢,南瑾又命人取來一套嶄新的衣裳伺候榮嬪換上。
而后與她同乘一轎,親自將她送回了瑤華宮。
三月底的午后已有些悶熱,回承乾宮的路上,南瑾著人掀開了轎簾。
微風拂過,卻吹不散她眉宇間的沉色。
采頡隨轎而行,見南瑾如此悶著,心里也是不好受。
這些驅蟲灑掃、檢查器物的瑣事,平日里都是由她負責。
入夏后,她也日日都會在南瑾房中潑灑薄荷檸檬水驅蟲。
只是宜妃所住的主殿,自有她宮中的人負責,輪不到采頡插手。
宜妃自戕后,為著除晦,她用過的一應物品都被內務府帶走焚燒。
唯有御兒榻是常睿用慣了的東西,這才留了下來。
因著南瑾挪宮一事,是李德全親自經手,今日又是南瑾搬來承乾宮的第一日,采頡還未來得及檢查,沒想到竟險些釀成大禍。
采頡越想越自責,低聲向轎內的南瑾請罪道:
“娘娘,今日之事全怪奴婢疏忽大意,未能提前查驗仔細。險些讓娘娘和三皇子受了牽連,更連累榮嬪娘娘受傷......”
“前面是內務府?”南瑾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采頡的自責。
她的目光透過轎簾縫隙,探向不遠處宮道旁熟悉的院落。
采頡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連忙頷首應道:“回娘娘,正是內務府。”
南瑾收回目光,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平穩,吩咐道:
“你去一趟,請了內務府總管陳公公來。就說我搬來承乾宮,許多擺設器物都是他經手操辦的,我甚是滿意,總得好好謝了他。”
陳公公得了傳召,以為是要領賞,自然來得飛快。
一進承乾宮,便見南瑾端坐在上首位。
他立馬利落地打了個千兒,脅肩諂笑道:
“奴才給瑾嬪娘娘請安,娘娘吉安!”
南瑾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虛抬了抬手,給陳公公賜座后,又著人奉上了新沏的雨前龍井,才道:
“本宮知道承乾宮的翻新布置,里里外外都是由你一手經辦。這里頭的心意,本宮都看得見,也很是滿意。總想著要尋個機會,好好賞賜你一番才是。”
陳公公連忙道:“承乾宮的一應布置,那都是皇上的意思,奴才不過是依著旨意辦事,哪里當得起娘娘的賞賜?”
南瑾臉上笑意不變,“你差事辦得用心,本宮賞你也是應當的。”
話音甫落,站在一旁的采頡立刻上前,將一張銀票遞給陳公公。
陳公公倒不推諉,雙手接過后,眼角余光迅速掃了一眼銀票上的面額。
三十兩......
南瑾封嬪時,皇上、太后、皇后可都是賞賜了不少好東西。
今日聽說是來討賞,他原本還以為能得了多大的賞賜。
此刻看著這區區三十兩,希望不免落空。
但面上卻絲毫不敢顯露,依舊擠出笑容來,連連道謝,
“奴才多謝娘娘賞賜。”
南瑾仿佛沒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端起茶盞輕輕撥了撥浮沫,語氣依舊平和道:
“這些賞賜確實不算多。只是陳公公也清楚,宮里頭最忌諱的便是私相授受、結黨營私。
本宮才得了嬪位,總不好做那些惹皇上厭煩的事。不過本宮總有更好的賞賜要給你......”
她低頭喝了口茶,頭也不抬道:
“陳公公見多識廣,該認得出你現在坐著的這把椅子,是用了上好的黃梨木,價值總不下百兩。”
說著猝然一笑,似在調侃,“你等下就搬了去,用你在宮外的那些活絡門道,拿去賣了罷。”
陳公公聞言膽怯抬眸,飛快覷了南瑾一眼后,笑意尷尬道:
“娘娘這說笑了不是?宮里頭的東西那都是皇家御用,登記在冊的。奴才有多大的膽子,敢把它們拿到宮外去變賣......”
“你不敢嗎?”南瑾目光平靜地鎖在他臉上,“宜妃宮里頭的東西你都敢拿去變賣,怎么本宮光明正大賞給你的,你卻不敢要?”
她搖頭,無聲無息地微笑著,“本宮倒不明白,這是個什么道理?”
“娘娘!”陳公公怛然失色,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幾乎要從椅子上彈起來,
“娘娘何出此言?奴才......”
“陳公公。”采頡木著臉打斷了陳公公的辯駁,“你沒做過的事,娘娘怎會如此問你?”
她緩步走到陳公公身側微微傾身,一邊替他添茶,一邊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一字一句清晰道:
“您仔細想清楚了。娘娘能知道的事,皇上早晚也會知道。
娘娘之所以沒有立刻稟報皇上,而是選擇私下叫了您來問個清楚,全然是為著您,想保住您這顆腦袋!
娘娘這份‘賞賜’您要是不要,全在您自個兒。”
采頡這話說得篤定,催得陳公公臉上霎時褪了血色。
他倒賣宮中器物的事兒向來做得隱秘,按說南瑾深居后宮,是無從得知此事的。
可進禮......
進禮生前伺候在南瑾身側,從前又是他的徒弟!
誰知道他會不會無意間向南瑾透露過什么,又或是被南瑾套出了什么話,讓南瑾順藤摸瓜抓住了他的把柄?
倒賣宮中器物是殺頭的死罪,陳公公一點也不敢賭!
他“撲通”一聲從椅上滑落,重重跪倒在南瑾面前,凄聲道:
“娘娘恕罪!奴才......奴才實在是豬油蒙了心了!”
南瑾握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松,垂眸平靜地注視著他,眸色無波道:
“本宮今日叫你來,不是要找你秋后算賬。而是念在你是進禮師父的份兒上,想要拉你一把。你先起來說話吧。”
【晚上還有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