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
榮嬪離去后,采頡去了進禮的廡房收拾遺物。
她在雜物中發現了一個賬本。
上面一筆筆記著他每月月例的去向。
他的月例,基本被分成了兩個部分。
一部分寄給母親與妹妹,貼補家用。
另一部分,則是要攢著,待湊足了數還給南瑾,以報恩情。
“吱呀。”
房門被人推開。
采頡驀然回首,見是南瑾緩步入內,她的淚水便止不住滑落。
“娘娘......”
她將賬本遞給南瑾,自責懊悔道:
“進禮平日做事毛躁,若今日是奴婢回來取傘,他說不定就不會失足落井......”
“誰去都一樣。”南瑾合起賬本,聲音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若是你去,死的人就是你。”
采頡被這話驚得駭然抬頭,
借著殘燭搖曳的光線,她看清了南瑾的神情。
南瑾素日沉靜的眉眼間,此刻竟籠著一層森然的戾氣,看得人脊背發寒。
她追問:“娘娘為何有此一說?”
南瑾一字一頓道:“進禮是被人害死的。”
采頡愕然瞪大雙眸,“娘娘并未親眼見過進禮的尸身,如何能篤定他是被人害死的?”
“他若不慎墜井,怎會抓著傘不放?”南瑾的聲音冷靜到近乎殘酷,
“人在水中遇險,求生之念會讓他本能地丟掉一切阻礙,拼命掙扎以求浮上水面。”
她看著采頡,反問道:“你說他被撈上來時手中緊抓著傘不放。其實他并非是抓著,而是將傘穗子緊緊纏在了手腕上,對不對?”
采頡用力頷首。
南瑾繼續道:“他不去求生,反倒要用盡余力將傘穗子纏在手腕上。便說明他自知沒有活路,是要用這種辦法告訴我,他是被人害死的。”
采頡聞言緊咬下唇,憤然道:“所以是他得罪了誰?竟要遭此毒手?”
“他不是得罪了誰,他大抵是聽見了什么不該聽的話。”
南瑾抬眸,目光投向窗外霧沉沉的夜色,
“宜妃的死也有問題。她能在皇后身邊蟄伏那么久,又有本事悄無聲息地害了那么多皇嗣性命。便足以說明她最不是個沉不住氣的人。
可昨日她被禁足,卻大呼小叫著鬧騰了整整一夜。她難道不知道,她這般折騰只會更加惹人厭煩,皇上更不會因為她扯著嗓子喊兩句冤就輕縱了她?”
南瑾頓一頓,語氣更冷,
“她知道。正因為她什么都知道,所以她才會鬧。
她知道今日是宮人見親的日子,她故意鬧騰一夜,聒得人人不得安枕,只等天一亮,后妃定會跟躲瘟神似地‘逃離’了鐘粹宮。
那么......她便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和她相見的人見上一面。
宜妃謀算這么多年,她能討得生機,又怎會輕易赴死?除非是有人與她說了些什么,逼得她不得不死。”
這一切雖只是南瑾的揣測,
但的確讓所有的謎團有了合理的解釋。
采頡恍然大悟,低呼道:
“所以進禮定是在回宮取傘時撞破了什么,才會被人滅口!”
南瑾頷首不語。
采頡又道:“娘娘方才在榮嬪娘娘面前只字不提,難不成是懷疑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和進禮都是我的人。我曾答應過你們,會護你們周全。”
南瑾目光灼灼盯著采頡,一字一句咬重了音,清晰無比地砸在清冷的雨聲中,
“若進禮當真是為人所害,那么這筆血債,我定然要連本帶利,全部討回來!”
此刻。
采頡聽完許平安所言,胸口劇烈起伏著。
她的臉色因極度憤怒與不甘漲得通紅,聲音也帶著壓抑不住的恨意,
“依著娘娘先前的揣測,進禮若真是撞見了有人趁著鐘粹宮空無一人來見宜妃,所以才被人滅口。
那么昨日咱們去給皇后娘娘請安時,唯有順妃一人告假未至!”
南瑾眸中戾色更甚,
她默然不語,只將手中藥碗重重地摔在桌上,激得藥湯四濺。
——“哐當!”
“娘娘當心!”
順妃給盈月喂藥前,總會習慣性地先舀起一勺試了溫度。
不料方才聽得寶玲所言后,她一時驚詫,竟將藥碗掀翻在桌上,
滾燙的藥汁濺在她的手背上,瞬間燙出一片紅粉。
寶玲驚呼著撲上前,心疼地捧起順妃的手吹氣,
“娘娘手都燙紅了!奴婢去取了燙傷膏來!”
她轉身要走,
然而順妃卻仿佛感覺不到灼痛似的,反手一把抓住寶玲的胳膊,追問道:
“你方才說什么?你說朱婉音她死了?”
寶玲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忙點頭道:
“是昨日晌午傳出的消息。但公主高燒,娘娘吩咐了不許打擾,奴婢便沒有及時告訴娘娘。”
順妃怔忡了片刻。
很快,心底便陡然升起了幾分歡愉的暢快。
死了?
死了好啊!
這幾日因著朱婉音的事,順妃日夜懸心。
她生怕朱婉音鬧個魚死網破,將她自斷一腿博取沈晏辭同情的事兒也給抖出來。
現在好了。
朱婉音這一死,便再沒人能拿她當年欺君之事來威脅她。
“娘娘?娘娘?”
寶玲連喚了順妃好幾聲。
她這才回過神來,旋而斂去眼底藏不住的喜色,換了一副哀戚神情,幽幽嘆息道:
“她是作惡多端,落得這般結局也算咎由自取。只是本宮與她到底是自潛邸就相識的情分,本宮心里多少也有些不舒服。”
寶玲低聲勸道:“這些話娘娘跟奴婢說說也就是了。眼下皇上正因她自戕一事震怒,已下旨要追責查辦渝州總督府。
她得罪了皇后娘娘,又害死了那么些皇嗣,您實在是不好為她傷懷了。”
順妃順勢點頭,應道:“你說的是。”
又瞧著滿地狼藉,囑咐寶玲道:“這藥讓本宮糟蹋了,你再去煎一碗來吧。”
寶玲應聲退下。
剛走到殿門口,卻見守門的小太監匆匆進來稟報:
“啟稟娘娘,瑾嬪娘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