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三年三月十六,沈晏辭正式下詔,冊立貴人南氏為瑾嬪。
封嬪典禮依著舊例,由禮部和內務府主持。
沈晏辭原本著意添了許多繁瑣流程,以彰顯他對南瑾的寵愛。
但南瑾實在怕麻煩,便以孕中不適為由盡數推脫,只說一切從簡。
于南瑾的印象中,她封嬪的這一日,是個極晴朗的日子。
趕著清早,御前的小斌子就送了賀禮來。
七出菱花鏡一奩,云珠珠簾幔一幕,天青釉秘色瓷蓮花香爐一對,鴛鴦火蠶衾一鋪,四韻同心結一大盤,千年奇楠沉香枕一雙,暖玉嵌金精雕三色堇盆景一座。
這些都算得上是名貴的稀罕物件。
余下的,又有各色時興繡錦各十二匹,香料、胭脂水粉各三屜......
總歸是琳瑯滿目,叫人應接不暇了。
小斌子如數家珍般一一介紹著這些賞賜的名貴之處,
南瑾聽得乏了,隨手取過一件在手中把玩著,
一時出神,倒是想起了自己許久前的愿望。
作為鎮國公府的家生子,南瑾自出生就被困于井底,她日夜被規訓著如何活成一個隨時準備為了主子拋頭顱灑熱血的忠仆,早就丟了自個兒,更遑論有什么大志向?
不過是覺得日子苦累,想著努力做好差事,每天少些花銷。
等攢夠了銀子,可以和爹娘一塊兒在京郊買一間茅草屋舍,才算是有了屬于自己的家。
若還有機會,她也想能為自己贖了身,
到時隨便尋一處店鋪做做小工,守著爹娘,
興許還能遇到一個與她興趣相投的男子,彼此惺惺相惜,結為連理,這一生也算幸福圓滿了。
也不單單是她,這幾乎是天下間,所有出身奴籍的女子共同的夢想。
只是對于那時的南瑾而言,這也只能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而如今,南瑾生活在金堆玉砌中,才明白原來隨便一樣天家賞賜,其價值就已經遠遠超過了尋常百姓拖家帶口的一生所求了。
收了禮,南瑾打賞了小斌子,又吩咐進禮將這些賞賜清點后入庫。
上回沈晏辭讓南瑾將朝服收回,她借故推辭,說朝服實在太過華麗,執意讓沈晏辭送回內務府,修整得素簡些。
內務府連夜趕工修改,說今日一早就會送過來。
這會兒瞧著快到了時辰,南瑾便對采頡說:
“內務府總管陳公公等下要親自送朝服來。他從前是進禮的師父,為著進禮私吞賞賜的事兒,二人到現在還鬧得不愉快。
今日是喜日,不好起了爭執,你出門去迎一迎吧。”
采頡依言而退,由余下兩名宮女繼續伺候著南瑾上妝。
妝成之際,南瑾忽而聽得庭院中傳來吵鬧聲,
細細分辨下,似乎是采頡和誰起了爭執。
“今日是我們娘娘大喜的日子,朝服被你弄成這樣,可是要見罪于御前的。”
“什么叫被我弄成這樣?你可不能白眼說瞎話!明明是你自己沒頭沒腦地撞上來,怎么要你說的,倒像是成了我的罪過?”
南瑾心下覺得不妙,趕忙出去查看。
她立在門前廊下,遠遠兒就看見采頡和麗欣爭得面紅耳赤。
她二人像是迎面撞上,
麗欣足邊倒翻著一個雕花銅盆,潑了滿地的清水。
而采頡則撲跪在地,原本該在她懷中捧著的朝服,此刻竟**地委頓在地。
暗色的水痕迅速在石青色緞子上蔓延開來,外罩同色蠶絲吉服褂,更是濕重地貼著冷冰的磚縫。
四下死寂。
唯有水漬正沿著栩栩如生的青鸞羽翼,一滴、一滴,緩緩洇開。
南瑾緩步上前,蹙眉道:
“怎么回事?”
采頡捧起濕漉漉的朝服道:“奴婢拿了朝服回來,本是小心捧著。可麗欣姐姐端著水盆,迎面撞上了奴婢,把朝服都給潑濕了......”
“你別亂說話!”麗欣急著辯解,向南瑾福了福道:
“瑾嬪娘娘,這事和奴婢無關!是采頡她沒頭蒼蠅似地撞了奴婢,她這是怕您責罰,想讓奴婢給她背鍋呢!”
采頡氣得頓足,質問麗欣道:
“我拿著娘娘的朝服,自然要千萬個小心,如何能不看路撞上了你?”
眼見二人就要吵起來,南瑾厲色道:
“都住口!”
轉而看向采頡,訓斥道:“麗欣是跟在宜妃娘娘身邊當差當久了的,沒有這么糊涂的時候。
反倒是你,做錯了事不認,還要一味攀誣旁人,我平日就是這般教你做事的嗎?”
采頡急得紅了眼,抱著朝服的手緊了緊,哽咽道:
“娘娘!真的不是奴婢......”
——“這是怎么了?”
身后傳來宜妃清麗的嗓音。
南瑾回眸,含笑解釋道:
“原不是什么大事。我讓采頡去取朝服,趕著麗欣從小廚房出來打了水,一不小心沖撞了。”
宜妃湊近后,才瞧見采頡懷中抱著濕漉漉的朝服還在滴水。
她面露難色,“這......”
南瑾忙找補說:“不礙事的,姐姐別往心里去。”
她指尖拈起朝服衣角,強顏歡笑道:
“距離冊封禮開始還有半個時辰,幸好這朝服石青,本就是耐臟的顏色。燃了炭烘干,也是瞧不出錯漏的......”
“啪!”
南瑾話才說了一半,就被突如其來的一聲脆響驚得打了個哆嗦。
宜妃忽而發作,竟是狠狠摑了麗欣一記耳光。
麗欣捂著臉喊冤,“娘娘,不是奴婢......”
宜妃啐道:“你還敢狡辯?”
她抬手還要打,南瑾忙攔下她,
“姐姐這是做什么?我方才已經訓斥過采頡,都怨她不當心。這事兒本不關麗欣的事。”
宜妃這才肯收手,一雙丹鳳眸瞪著泫然欲泣的麗欣,嗔怒道:
“哭什么?還不快跟瑾嬪賠了不是?今日是瑾嬪妹妹封嬪的大喜日子,偏要你這沒心肝的東西惹下大禍!沒的還要讓人以為,是本宮故意要刁難瑾嬪妹妹!”
見宜妃氣惱成這樣,麗欣哪里還敢再說下去?
便是堆了滿腹的委屈,也只得忍著淚向南瑾福一禮,畢恭畢敬道:
“瑾嬪娘娘恕罪,奴婢無心之失,還請娘娘不要生氣了。”
宜妃橫她一眼,轉而壓住怒火,沖南瑾笑道:
“妹妹大喜的日子,可別被這些瑣事礙了好心情。不如讓本宮幫妹妹將朝服快些烘干了去?”
南瑾執手宜妃,微笑搖頭,
“意外而已,姐姐千萬別往心上去。”
說著瞥一眼采頡,沒好氣道:
“你還愣著?快些將朝服抱下去仔細處理著!等下若是耽誤了吉時,惹皇上怪罪起來,我也保不住你!”
如此,
采頡只得紅著眼,抱緊了朝服,灰溜溜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