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所述詳盡。
南瑾坦白,她本就是南瑾而并非南菀。是她親手殺死了胞姐,頂替其身份隨柳嫣然入宮。
是她換了柳家給柳嫣然準備的,足以讓世間所有男子都意亂情迷的香藥,才有了后來柳嫣然的‘洋洋灑灑’,與她的御前承歡。
她接近沈晏辭的目的,從始至終也都是為著能接觸到這天下真正的掌權人,謀算著要為自己的父母討回一個公道。
沈晏辭默默念著,
他看得出來,南瑾極力想要將信書寫工整。
但越是往后,越是執(zhí)筆落墨軟弱無力,更有幾行墨水似乎被什么液體所氳開,黑黢黢揉作一團未開的骨朵,足見她落筆時也有傷心。
這封信幾乎將南瑾成為嬪妃前的所有心機與算計和盤托出,
唯獨沒有提及柳嫣然的死。
于沈晏辭將目光從書信上斂回的一瞬,南瑾遽然下跪,一字一句忍耐了情緒道:
“信中所書,便是嬪妾對皇上的所有隱瞞。
當年主母孫氏以嬪妾母親勾引家主為由,將母親生生活埋,父親也被亂棍打死。
嬪妾知道母親不會做出這種事,便打算向府衙伸冤。
然而知府與柳家官官相護,嬪妾申冤無門,便不知天高地厚動錯了心思,想要殊死一搏入宮接近皇上,利用皇上報復柳家。”
她擦去眼角滾落的晶瑩,不敢直視沈晏辭的目光,
“是嬪妾親手殺死了長姐,也是嬪妾害的淑妃在御前顏面盡失,郁郁之下割腕而亡。這樁樁件件害人性命的惡事,皆是嬪妾所為。”
沈晏辭聞言怔愣良久。
他想過今日南瑾或許會尋無數(shù)推脫說辭,來為自己剖白。
卻獨獨未曾料到,她竟會坦然將背地里謀劃的一切,毫無保留地交代詳盡。
沈晏辭垂眸,目光落在南瑾親手縫繡的那枚香囊上。
不。
南瑾并非是今日才有了要與他坦白一切的心思。
這香囊早在溫泉山莊時,南瑾便送了他。
若南瑾是擔心柳扶山入獄會說出什么對她不利的事,在那之后才想辦法將信箋塞入香囊內,也是絕無可能的。
信箋褶皺明顯,邊角微微卷起,墨跡也沉得有些浸散了,顯然書就已有段時日。
且自邵、柳兩家倒臺后,沈晏辭并未召幸過嬪妃來朝陽宮,
能接觸到這香囊的,就只有李德全一人。
李德全自幼跟在他身邊,是斷不可能去幫南瑾做這種殺頭之事的。
所以......
南瑾一早就有心要告訴他真相,
只是他到底忽略了南瑾的心意,才會讓這封他早該看見的信,晚了這么久才呈現(xiàn)于眼前。
殿中寂靜得有些難堪,
沈晏辭疾步走到南瑾身前,躬身伸手欲扶她起身,
“你有著身子,起來說話。”
南瑾下意識縮手躲避,將頭埋得更低些,
“嬪妾戴罪之身,還請皇上降罪責罰。”
沈晏辭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僵硬地懸在南瑾身側,
他略略沉色,道:“你該知道,欺君是死罪。”
南瑾應他,“嬪妾知道。”
沈晏辭的臉色漸次復了幾分暖色,但說話的口吻依舊冷冰,
“你說你接近朕,是為了替你父母報仇。但你陪伴在朕身邊已有半載,為何朕鮮少聽你提及鎮(zhèn)國公府?就連此番鎮(zhèn)國公府倒臺,你也未曾添油加醋,落井下石。”
南瑾垂下眼簾,淚水落得麻木,
“嬪妾的爹娘死得實在冤枉,他們待嬪妾有生養(yǎng)之恩,嬪妾必得為她們報仇雪恨!也想著,若這冤屈能沉冤得雪,便是豁出去嬪妾這條命去,也在所不惜。
入宮后,所有事幾乎都和嬪妾預想的一樣。只是在這其中,嬪妾算錯了一步。”
“什么?”沈晏辭問。
“嬪妾沒有預到,會對您動了真心。”
南瑾倏然抬眸,唇角劃過一縷凄微苦笑,
“嬪妾入宮這么久,只見您落過一次淚。便是在嬪妾小產時,皇上對我說,讓我別傷心,說咱們還會有孩子的。那時您背過身去,可嬪妾還是看見了您落在龍袍上的淚。
后來,暢音閣的那把火將嬪妾困于其中。皇上為救嬪妾,不顧龍體安康,親手在廢墟中挖掘,以至于雙手都被燙出了水泡。
這一路走來,嬪妾因著得寵,曾多番被人污蔑、構陷,而皇上都愿意相信嬪妾、護著嬪妾。
嬪妾出身奴籍,哪里值得皇上如此真心相待?”
她眼淚不受控地滑落,落在地上,仿佛破碎有聲。
卻沒有一滴,是為了自己而流,
“皇上曾與嬪妾說過,您在萬人之上,就免不得要遭了身邊親近之人的謀求與算計,難得幾分真心。
那時您牽著嬪妾的手說,唯有嬪妾與旁人不同。可嬪妾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凄惶搖頭,自嘲般笑著,
“或許唯一不同,便是嬪妾比她們更甚之。就連最初與皇上的相遇,都是因著嬪妾的滿腹算計。
皇上方才問嬪妾,既要替父母報仇,為何又不想法子利用您去算計鎮(zhèn)國公府。
嬪妾也想過......嬪妾真的這么想過!
父母之仇嬪妾此生都放不下,但若要為了報仇,而利用一個真心實意對我的男子。嬪妾做不到......
嬪妾不愿再欺騙皇上,也一早就想與皇上坦白。但嬪妾膽小怯懦,不敢親口對皇上說出這些,也不愿看到皇上對嬪妾失望。所以只得將這些寫成書信,藏于香囊中......”
沈晏辭眉宇間閃過一瞬的心疼,卻仍舊鄭重了語氣問:
“既從前不敢,為何今日又要與朕說個明白?”
南瑾道:“嬪妾一直以為,貴妃待皇上真心。卻沒想到,她竟也在背地里這般算計著您......嬪妾明白,皇上下旨處死貴妃,您定也是傷心透了。”
她抬眼看著靜靜擺放在龍案上的朝服,
“今日內務府送來了朝服,陳公公說,這朝服已經(jīng)超越了嬪位的儀制,更多添了許多皇上對嬪妾的心意。嬪妾越想越覺得自己愧對天顏......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拖延越久,只會讓這把火燒得越旺。長痛不如短痛,嬪妾不愿成為下一個貴妃,再傷透了皇上的心。所以無論如何,嬪妾都不能再隱瞞皇上半分。”
該說的話皆已說完,南瑾只在提及她對不住沈晏辭之處時,會動情落淚。
卻到了她該為自己求情時,反倒是不哭了。
只是笑中帶淚看著沈晏辭,緩緩道:
“嬪妾親手殺死了長姐,又屢次罪犯欺君。大懿律法嚴明,嬪妾是天子嬪御,更該罪加一等。”
說著叩首下去,語氣決絕道:
“還請皇上將嬪妾打入冷宮,待來日嬪妾誕下與皇上的骨肉后,再定了嬪妾死罪,以正宮闈綱紀!”
沈晏辭蹙眉道:“你這是胡話。冷宮如何養(yǎng)胎安置?”
他拽著南瑾的肩膀,稍稍勢力,態(tài)度強硬要扶她起身。
卻不料南瑾情緒大悲大痛,已是承受不住,竟仰頭歪在了他懷中,昏厥過去。
“瑾兒!”
沈晏辭緊緊擁著她,
明明是回暖的天氣,可她的身子卻那樣涼。
涼得灼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