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
沈晏辭鑾駕至鳳鸞宮外時,正巧碰見了慎刑司的刑官。
他叫住刑官,問道:“來皇后宮中所為何事?”
刑官躬身回稟道:“回皇上,雨燕懇請面見皇后娘娘。想讓皇后娘娘給她留一條活路,她才肯交代出邵氏所犯罪行。”
皇后孕中不宜多思,沈晏辭也不愿她被人叨擾,于是道:
“明日下朝后,將人帶來朝陽宮,讓她有什么話,當(dāng)著朕的面說。”
這天夜里,沈晏辭宿在了皇后處。
殿內(nèi)靜謐無聲,
唯有絲絲綿綿的落雨聲,一點點蠶食著時光。
帝后相對而坐于暖座之上,
沈晏辭面前擺放著一摞奏折,無非都是些臣子對他的恭維話,說他此番對邵柳兩家的懲處雷厲風(fēng)行,威震朝綱。
這樣的奉承看多了,到底惹得眼酸。
沈晏辭撂下朱筆,揉捏著發(fā)酸的眉心,
一抬眼,就看見坐在對面的皇后,正安安靜靜繡著兩件小兒衣。
一藍一粉,兩不辜負(fù)。
“皇后繡了大半個時辰,也歇歇眼吧。”
他起身繞到皇后身后,力道適中地按摩著她的肩頸。
皇后放下手中針線,含笑輕撫小腹。
平日受六宮請安時,皇后總穿著寬闊的鳳袍,并看不出小腹隆起。
而今在自己宮中,換了絲質(zhì)的寢衣,已是清晰可見孕味了。
她自十二月見喜,迄今已有四月身孕。
上個月侯院判更是說了好消息,她腹中懷著的,竟是對雙生子。
沈晏辭于皇后額間落下一吻,溫聲道:
“朕問過欽天監(jiān),皇后這一胎,極有可能是龍鳳呈祥的好兆頭。”
皇后溫婉笑道:“皇子也好,公主也好,臣妾只愿孩子能平平安安長大,已是感激列祖列宗福澤庇佑了。”
沈晏辭牽起皇后的手,未免心疼,
“只是雙生子產(chǎn)程艱難,此番皇后可要受苦。”
他將皇后的手攥緊些,攬她入懷,
“朕總想著要賞你些什么,只是金銀細(xì)軟都是小巧。或是你有什么心愿,大可與朕說,朕自當(dāng)依著你。”
皇后依偎在沈晏辭懷中,淺笑搖頭,
“臣妾已經(jīng)是皇后了,又得皇上愛重,為著自身還有什么可求的?”
她看著案上擺放的奏折和刺繡,臉上的笑容微微凝滯,不覺感慨道:
“皇上近來常陪伴在臣妾左右,總是讓人將奏折拿來鳳鸞宮批閱。彼此這般守著,倒讓臣妾想起了從前在潛邸的日子。
那時也如今日一般,窗外細(xì)雨綿綿,臣妾刺繡,皇上閱看兵書,只是不得如今這般安靜了。”
她眼神略顯迷離,笑容中透著一絲凄苦,
“綺夢最是個鬧騰的性子,她一會兒要拉著臣妾和宜妃她們打葉子牌,一會兒又挪了棋盤來,合了皇上的書,央著要皇上陪她下棋。
偏她還是個臭棋簍子,下不得五步就要耍賴,嬌嗔頓足的,非要皇上讓著她。
那時潛邸里盡是歡聲笑語,恍若昨日。但細(xì)細(xì)想來,原來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
沈晏辭亦是唏噓道:“朕又何嘗不念著從前,也還記得綺夢初入王府時,是怎樣的明媚俏皮。
只是時移世易,朕也未曾料到,她竟會變成了這樣一個惡毒刻薄之人。”
提及邵綺夢,沈晏辭的態(tài)度十分淡漠,
皇后從他的語氣中,甚至連恨意都聞不得。
仿佛那個得過他寵愛的女子,淪落到今時今日這般結(jié)局,與他毫無關(guān)系,全然是她咎由自取。
皇后目光澹澹看著沈晏辭,不知怎地,卻覺得眼前人陌生得緊。
可他分明還是年輕的模樣。
意氣風(fēng)發(fā),宸寧俊朗,
卻陌生到令皇后隱隱覺得心寒。
他親自為邵綺夢縫制的那件明藍色煙紗碧霞羅,被綺夢視為他獨一無二的心意,即便衣裳破舊、破損,即便綺夢被打入冷宮,她也始終穿著。
可她怎會知曉,那衣裳的每一針每一線,都浸潤了十足的當(dāng)門子。
她常日穿戴,彰顯恩寵,即便有孕,也多會小產(chǎn)。
皇后也做過母親,她知道失去孩子對于一個母親而言,有多痛苦。
綺夢接連小產(chǎn),的確動錯了心思,
她不該從宮外抱養(yǎng)一個無辜的孩子,讓他卷入這場紛爭,無端丟了性命。
但這一切,難道就沒有沈晏辭任之縱之的錯處嗎?
否則宮闈守衛(wèi)森嚴(yán),綺夢又怎會輕易‘得償所愿’?
皇后心底五味雜陳,
片刻的糾結(jié)猶豫后,她還是微微抿唇,堅定了心念,對沈晏辭道:
“皇上,臣妾知道綺夢罪不可赦,臣妾也不能替那些枉死的宮人原諒她。
但在溫泉山莊時,綺夢并不知道天花是假,卻甘愿以身犯險,只為了能照顧在皇上左右。
煙花失控時,她也是不顧己身,想要護住皇上性命。臣妾自知這些話不合時宜,但臣妾還是想請皇上念在她昔日的這幾分好,能留她一條活路。”
沈晏辭靜靜聽皇后說完,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連聲音也像是淬了冰,沒有絲毫溫度道:
“不論其它,單是邵家意圖謀逆這一樁罪,邵氏已是不得生路了。
皇后此刻為她求情,是忘了她昔日如何頂撞你,忘了咱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折在了她手中?”
“不是的。”皇后搖頭,連聲否認(rèn),“臣妾初有孕時,連自己都糊涂著不知情。
綺夢無心將臣妾推倒在地,令得臣妾小產(chǎn),臣妾原先是怪過她,可她無心之失,并不能將一切罪責(zé)都?xì)w咎于她。
還有邵家。邵卓峰父子狼子野心,與鎮(zhèn)國公勾結(jié)一事,臣妾相信綺夢并不知情。倘若她有心謀逆,又怎會豁出性命來護著皇上?”
皇后接連替邵綺夢申辯,已然惹得沈晏辭面露不豫。
長久的沉默過后,
皇后遽然起身,向沈晏辭福禮下去,沉聲道:
“皇上方才說,臣妾有孕新喜,若有任何心愿,皇上都可應(yīng)允臣妾。那么......臣妾的心愿,便想求得皇上,能給綺夢留一條生路。
臣妾知道這事不合規(guī)矩,也明白這些年綺夢的確作惡無數(shù)。臣妾端理六宮,自問向來公允,從未有過偏袒。唯這一次......臣妾含了私心。”
沈晏辭連忙扶起皇后,
他握著皇后的手不放,卻長久不愿言語。
無盡的沉默仿佛將空氣都膠凝住,徹底凝滯了時光。
良久,
沈晏辭輕拍皇后手背,終于松了口道:
“罷了。皇后既有所求,朕會法外開恩,將她送去云州的皇家別苑。她身邊的雨燕,也跟去一并伺候。”
皇后喜笑顏開,忙道:“多謝皇上!”
旋即吩咐云熙,快些去慎刑司將雨燕接出來,再將此事告訴綺夢。
卻還不等云熙退下,先聽得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叩門聲。
沈晏辭揚聲叫人進來回話,來的卻是李德全。
他臉色急惶,顧不得將身上的雨水撣去,就這般不合規(guī)矩地向沈晏辭回了話,
“啟稟皇上!仙壽宮出事了!太后遭人行刺,險些喪命!”
皇帝乍然聞聽此訊,驚得臉色都變了,
“太后情況如何?”
李德全連忙道:“行兇者是用削利了的簪子,沖著太后命門而去!好在慧蓮攔著,才沒釀成大禍。太后受了些皮肉傷,眼下太醫(yī)已經(jīng)趕去了。”
“荒唐!宮中守衛(wèi)森嚴(yán),怎會鬧出這種事?”沈晏辭憤然起身,疾步向外走去,
“行刺之人可抓住了?”
李德全道:“賊人已當(dāng)場伏誅。”
他微抬眼皮,怯怯看著沈晏辭,結(jié)巴道:
“是......邵氏身邊的雨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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