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頡垂首沉思。
南瑾的化妝之術(shù)甚是精妙
她不僅擅長描繪傷痕,就連紅疹也亦能畫得惟妙惟肖。
采頡是見識過的。
昔日太后壽宴,南瑾托病未往。
貞嬪等人知曉南瑾臉上起了疹子見不得人,指使梨兒逼迫南瑾出席,妄圖叫她丟人現(xiàn)眼。
殊不知南瑾臉上的紅疹是她自己畫上去的。
她們千算萬算,反而給了南瑾一個驚艷眾人的契機,倒打了貞嬪的臉。
“所以小主當(dāng)日一早就看出來,皇后臉上的紅疹是畫上去的?”
南瑾搖頭,“宮中藏能納賢,專司伺妝的嬤嬤技藝定然勝我一籌,哪兒那么容易看出破綻?”
采頡聞此一言,心頭疑惑更甚,
“那小主又是如何斷定皇后在裝病?”
南瑾低聲道:“我那時見皇后聞得消息后,已然驚得六神無主。
她幫了我許多次,我見她魂不守舍,也是真心想要寬慰她,讓她能定下心神來。
可我握住她的手后,我發(fā)覺她的手竟然比我的手還要涼一些。”
采頡道:“人在極度驚懼之時,的確會手腳發(fā)涼。”
“但她不會。”南瑾語氣篤定,“她原先說她臉上的‘火癤子’,是因為吃多了滋補之物所致。
氣血雙盈之人,手腳豈會冰涼?即便她因心中驚懼才會如此,可你難道忘了?她得了天花,是該發(fā)高熱的。”
采頡這才反應(yīng)過來,卻又覺著南瑾或許有些輕率了。
“天花的癥狀,本就是一時高熱,一時正常。或許皇后因著吃多了滋補之物,所以并未發(fā)熱?我聽許平安講過,這種情況也是有的。”
“所以我才跟去了她宮中。”南瑾信手取過炭叉,撥弄著銅甕里即將燃盡的炭火,
“皇后內(nèi)寢為了通風(fēng),門窗大開。我故意與宮人說她不可受涼,叫人挪了炭盆在她身側(cè)。
皇后的膚質(zhì)與你不同。你皮膚易干燥不易脫妝,而皇后皮膚潤澤,尤其是熱流烘起來,多少會滲出膚油。
太醫(yī)對她望聞問切,少說用了半炷香的功夫。這期間我一直留意著她臉上的紅疹。
我看得出來紅疹的顏色有所變化,像是胭脂遇了油,便沒有那么貼合肌膚,淺淺浮了一層。”
南瑾緩一緩,忽地自嘲一笑,
“這樣的差別旁人看不出,但我‘弄虛作假’慣了,輕易就能分辨。”
“原是如此!?”
采頡恍然大悟,這才明白了南瑾這段時間‘天不怕地不怕’的緣由。
“可皇后緣何要裝病?她是跟小主與宜妃一同得知皇上得了天花的消息,她總不能未卜先知?”
南瑾默然不語,只靜靜看著采頡。
不多時,采頡愕然道:
“皇上的天花也是裝的!?”
南瑾笑意幽微,“皇后來找宜妃,是需要有人看見她臉上的紅疹,坐實了她的病癥。
你仔細思量著,端王住在蓬島瑤臺,那地方要泛舟才能去,咱們是接觸不得了。
余下的,除了皇上與皇后,你且看看這滿莊子里還有誰病了?”
采頡托腮道:“可清平宮與丹鳳閣的確歿了好幾名宮人。”
南瑾反問她,“你整日閉門不出,別處死了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采頡道:“奴婢是聽每日來給咱們送藥材的宮人念叨了幾句。”
南瑾冷笑,“是了。這好壞都是從旁人口中聽來的。咱們連皇上和皇后的病情究竟如何都無從知曉,卻能知曉哪個奴才,哪個宮女沒了性命,你不覺得奇怪?
她聲音低些,“此事若再往難聽了講。端王沒死,皇上與皇后也無恙。就連李德全、云熙這樣貼身伺候他們的人,也都活得好好兒的。怎么死了的,盡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小卒?
天花一癥,可怕就可怕在無藥可醫(yī),太醫(yī)想盡力都不得法門,只得開些滋補的湯藥,不過杯水車薪罷了。
我倒是奇怪了。難不成這天花也會看人下菜碟?莫名通曉了人性,也知道奴才的命比草賤,輕易就能奪了去?”
南瑾已經(jīng)將此事分析得十分透徹清晰。
這場天花,或許當(dāng)真就是一場‘聲勢浩大’的鬧劇。
采頡皺著眉頭,愈發(fā)覺得匪夷所思,
“臨近年節(jié),又適逢三皇子滿月,本該是大喜慶的事兒。奴婢實在想不通,皇上在這個時候拉著端王、皇后一同裝病,鬧得人心惶惶,又是為著什么?”
“我不知道。”
南瑾搖頭。
她聽得簾外細雨潺潺,側(cè)目看一眼窗外濃稠沉靜的夜。
這夜晚那樣漆黑,密云蔽月,幾乎一寸月光也不見。
唯有雨水千絲萬縷地交織著,結(jié)成一張鋪天蓋地的網(wǎng),似欲將整座溫泉山莊兜入其中,無聲無息地吞沒了去。
南瑾斂回目光,端起杯盞抿了口茶,徐徐道:
“我只知道戲臺子費心費力地搭起來,自然是要演給旁人看的。至于這一局的觀眾到底是誰......
咱們只等著他們唱罷了戲、謝完了幕,自會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