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著南瑾,一時有些恍惚。
她是很像阿容,但皇后清楚地知道,她不是阿容。
倘若阿容還在,想必今日定也會如同南瑾這般,義無反顧地陪在她身邊吧?
無論因著什么,皇后對南瑾的好是真。
而真心,大抵也是可以換來真心的。
太醫還沒有瞧過,皇后是否染及天花尚是未知之數。
見南瑾這樣子,一味攔著只怕她更要死守在門前不愿離去。
皇后默了默,問道:
“帶帕子了嗎?”
南瑾點頭,抽出腰間帕巾。
皇后道:“系在臉上遮住口鼻,別離本宮太近了。”
南瑾含笑應諾,手忙腳亂系上帕巾,隨皇后一并回了內寢。
幾名太醫早已在此恭候。
他們皆以黑紗覆面,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唯能見眼神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焦灼。
皇后坐在暖座上,由著太醫診脈。
丹鳳閣門窗大開,對流通風,吹得人身上寒浸浸的。
南瑾低聲囑咐宮人,叫人挪了個炭盆到皇后身邊暖著。
半晌,
太醫在查看過皇后臉上紅疹后,微不可查地嘆了一聲,誠惶誠恐道:
“啟稟皇后娘娘,您的病癥相較皇上要輕一些,但......確是染了天花無疑。”
空氣中熏醋的酸味和著微涼的風,如絲如縷地纏上身來,
酸勁灌入鼻息,滲入皇后的肺腑,一顆心也就此酸楚地涼下去。
她的情緒并沒有太大的起伏,
聞此不過深吸一口氣,閉上眼,認命似地忍住眼淚。
她只向太醫問了一句話,
“可會傷著本宮腹中胎兒?”
太醫為難道:“娘娘孕期不足三月,雖胎像穩固,但天花一癥會令人反復發高熱,只怕......”
后面的話,他不敢再說下去。
‘撲通’一聲跪在皇后面前,沉聲道:
“微臣定當竭盡全力,保全皇后娘娘與腹中皇嗣!”
皇后眼底的光一寸寸黯淡下去,變得空洞而又迷茫,以至于有淚漫出來,她都未曾察覺。
宮人們七嘴八舌地寬慰起來。
一下說皇后吉人自有天相,一下又說祖宗庇佑,皇嗣不會有恙。
可這宮里頭‘有恙’的皇嗣還少嗎?
這樣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的吉祥話,又怎能安撫了皇后?
南瑾原本是打算留下照顧皇后,而皇后一道懿旨,讓人將她強行趕出了丹鳳閣。
至此丹鳳閣宮門緊閉,再不與外界有任何聯系了。
沈晏辭與皇后身染天花,太后那邊雖還沒有傳出動靜,但她常與端王接觸,大抵也是不能幸免于難了。
近乎一夜之間,溫泉山莊這個避寒圣地,便成了個人人聞之喪膽的毒窟。
順妃留在宮中,宜妃才生產完,貞嬪得了沈晏辭訓斥地位遠不如從前。
眼下能幫襯著皇后操持各宮事宜的,就只剩下了榮嬪。
她交代眾人留在各自住處,切莫隨意走動。
不過莊子里也沒幾個人肯聽她的話。
南瑾趕去清平宮探望沈晏辭時,見門口烏泱泱圍著許多后妃,
除了榮嬪外,幾乎是人齊了。
她們各個全副武裝,臉上覆了不知多少層紗巾,將口鼻包裹得嚴嚴實實。
唯是一雙雙微紅的眼在外頭露著,請求守門的宮人放她們進去探望沈晏辭。
宮人自然不肯,她們求不得兩句,便道:
“這時候咱們也不好給皇上添亂,煩請公公告訴皇上,咱們都很擔心他。”
宮人應一句,“這是自然。各位主兒守在門口也不是個事兒,還請回吧。”
他不過隨便勸說兩句,清平宮門前的熱鬧就散了。
南瑾站在角落里定定瞧著,也不知該是可笑還是可悲。
這些女子不過是被逼著來門前做做樣子罷了,
畢竟沈晏辭的安危,哪能比得上自己的死活重要?
她們是不是真的關心沈晏辭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們得讓沈晏辭感受到她們的關心,無論真假,這就夠了。
其實要想見到沈晏辭,也有別的法子。
清平宮的后門連著九臺花苑,那地方阡陌縱橫,想攔也攔不住。
南瑾就繞到了此處。
半道上,她隱約聽見不遠處傳來女子的驚呼聲。
循聲而去,才見竟是貞嬪跌坐在地上,落了滿身的狼狽泥濘。
“貞嬪娘娘?”
南瑾快步上前,想攙扶她起來。
“別碰本宮!”
貞嬪拂開她的手,咬牙撐地起身,連衣裳上的泥濘都顧不得清理,一邊扶著膝蓋,一邊艱難前行。
她之前在清平宮與丹鳳閣外接連跪了兩天,膝蓋的傷還未養好。
九臺花苑的小路又不平坦,她走不得幾步,又足下不穩幾欲摔倒。
南瑾眼疾手快扶穩她,“娘娘小心。”
貞妃回頭瞪著南瑾,“你來做什么?”
南瑾憂慮道:“嬪妾實在不放心皇上,正門又有宮人攔著,就想著來此地碰碰運氣。”
貞嬪鄙夷地打量著她,“你倒還惦記著皇上?”
南瑾抿唇,有些為難道:
“嬪妾這幾日一直都在想那日娘娘的提點,娘娘告訴嬪妾這些事,是想讓嬪妾明白一個道理。
就算皇上將嬪妾當成了旁人,但皇上對嬪妾的好都是真的。像娘娘所說,嬪妾本是賤奴出身,能得皇上垂憐已是三生有幸,嬪妾該曉得知恩圖報,哪里還敢心有不悅?”
貞嬪:“?”
這世上竟有人能蠢到這般自洽,明知當了旁人的替身,還能當的甘之如飴?
當真是叫她開了眼界!
貞嬪朝南瑾身后看了一眼,見她也是獨身一人來,不覺冷嗤道:
“清平宮的后門與九臺花苑相通,此乃眾人皆知之事。那些平素口口聲聲宣稱如何心系皇上的妃嬪,事到臨頭,卻也不過是在門口遠遠地站著,說上幾句虛情假意的關懷之語,巴不得離得越遠越好。
都是些沒心肝的東西,倒是連你一個賤婢都不如。還有皇后!她更是連面都不見!”
南瑾道:“嬪妾才從丹鳳閣過來。太醫瞧過,說皇后娘娘她......也染了天花。”
“什么?”
貞嬪眼底沒有浮現出南瑾意料之中的快意。
反倒是皺著眉頭,焦聲追問了句,
“那她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