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走近南瑾。
他臉上的笑容淺淡而苦澀,仿若陽光穿透了混沌冰層,明明該是暖的,卻在人身上映照出絲絲寒意。
采頡嗅到了端王身上濃烈的酒氣,又見他凝視南瑾的目光沒來由地曖昧繾綣,
生怕他酒意未消,做出什么有失體統(tǒng)的酒瘋事。
于是忙護在南瑾身前,匆匆向端王施禮后朗聲道:
“端王殿下金安。這是我家小主,是皇上新封的瑾貴人。”
‘皇上’和‘貴人’這兩個詞,采頡刻意咬重了音。
端王聞言果然駐足。
他立在距離南瑾不過一丈遠的地方,蹙眉捏了捏山根,微顯詫異之色,
“瑾貴人?”
雖止步不前,但他的目光依舊膠著在南瑾的臉上,似欲將她看透一般。
尷尬之際,忽而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道尖細的嗓音,
“哎呦五爺,您怎么到這兒來了?”
三人同時回頭看去。
見是李德全揮著拂塵,脅肩諂笑地小跑上前。
南瑾趁端王分神之際,趕忙拉著采頡快步走了。
李德全在,端王也不敢妄動。
他應道:“本王聽說皇嫂有了身孕,特來恭賀。”
李德全笑得尷尬,“皇后娘娘知道您來,定也是歡喜的。只是您這滿身酒氣......皇后娘娘有著身孕,可聞不得了。
不如讓奴才叫人先領著您回去,喝了醒酒湯,再沐浴更衣除卻酒氣,待晚些時候再來向皇后娘娘道賀可好?”
端王抬起衣袖嗅了嗅身上的氣味。
的確不怎么好聞。
他在外浪蕩了兩年,以天為蓋,以地為輿,早就丟了皇家的那份講究。
他無奈搖頭,苦笑道:“本王實在魯莽。”
說罷目光追出丹鳳閣,望著南瑾漸行漸遠的背影,問了句,
“那位是皇兄新得的佳人?”
李德全應道:“是。瑾貴人是鎮(zhèn)國公的義女。”
端王頷首,兀自沉吟片刻,又道:“公公不覺得她的模樣很像一位故人?”
李德全自小就侍奉在沈晏辭身旁,沈晏辭周遭相近的人,他自然熟識。
然而此刻,他卻是揣著明白裝糊涂道:
“爺說的是?”
“容錦。”端王直言不諱。
李德全這才說:“嘶......您這么一說,這瑾貴人眉宇間似乎是與皇后娘娘的胞妹有幾分神似,不過也并非完全相同。人有相似,想來也是五爺太過思念二小姐,加之宿醉未醒,一時認錯了也是有的。”
“是糊涂了。”端王晃了晃腦袋,擺手道:“有勞你去跟皇兄說一聲,本王晚些時候再來恭賀皇嫂。”
*
醉酒的人做出什么糊涂事都不稀奇。
南瑾與采頡的腳程很快,生怕端王追上來。
只等繞過了曲荷苑,采頡這才嘆了口氣,半是抱怨地對南瑾說:
“端王怎地這般唐突?看他方才那舉止,要不是奴婢攔著,只怕他都敢上手拉扯小主!
他再怎么說也是個王爺,何以會連這些規(guī)矩都不明白?如此浪蕩行徑,與民間的登徒子又有什么分別?”
相較于端王舉止上的古怪,南瑾反倒對另一件事心生疑惑。
她問采頡,“我記得你從前與我說過,端王與皇后的妹妹阿容,是青梅竹馬的情分。
他對阿容情深幾許,以至于阿容死后他受不住打擊,整個人萎靡不振,還遠離上京出去云游了兩年?”
采頡點頭應是。
南瑾又說:“若他果真如你所言是個情癡,那他斷不該對其他女子如此輕率無禮。”
“誰知道呢?”采頡踢著路上的碎石子,冷笑著調侃道:
“也許他從前那般神情都是裝出來的,而今酒后才顯露了本性?生在帝王家的男子,又哪來的什么專情長情?”
她自知這話僭越,才說出口便趕忙捂嘴,面露窘色道:
“奴婢失言。”
南瑾不與她計較,仍是疑惑道:“你方才可聽見了,他喊我什么?”
“就是聽見了才覺得奇怪!”采頡撓了撓耳朵,困惑道:
“按說端王并未見過小主,他怎會脫口而出小主的閨名?”
南瑾心底騰起一團疑影,不等她仔細思量,主仆二人已經回到了南熏殿。
此刻榮嬪正于庭院內賞花,一見到她就親昵招手道:
“瑾妹妹快來瞧,咱們昨天來得晚沒仔細看,這院子里的花開得極好,我方才還見著蝴蝶了!”
南瑾含笑應道:“這就來了。”
又小聲叮囑采頡一句,“今日事不許說與任何人,否則就是給咱們自己招惹麻煩。”
采頡乖覺應下,“是,奴婢明白。”
與此同時,丹鳳閣內。
皇后靜臥于榻上,眼看著沈晏辭已是叫了三名太醫(yī)來給她診過脈了。
仿佛每多聽一句‘母子平安’,沈晏辭的歡喜便能更多一分。
他叮囑侯院判說:“皇后此番有孕,務必要仔細照料著。養(yǎng)胎時不好挪動,依你所見,可否要停駕至皇后生產后再回京?”
侯院判笑道:“皇上無需擔憂。皇后娘娘胎象穩(wěn)固,且御駕回鑾已是兩月后的事了。
屆時皇后娘娘坐穩(wěn)四月,小腹也才將將隆起,從溫泉山莊到上京的這段路程,是不會令娘娘產生不適的。”
沈晏辭連聲道:“好,那就好!”
沈晏辭歡喜過了頭,叫來許多宮人在房中忙前忙后的。
又執(zhí)意要人將丹鳳閣內外仔細徹查一番,務必將所有安全隱患都排除在外,才能安心。
皇后瞧著他們進進出出只覺得眼暈。
她想起身,卻被沈晏辭攬住肩膀,不許她挪動,
“你方才身子不適昏厥過,今日需好生靜養(yǎng),莫要走動了。”
皇后輕輕推他一把,笑道:“又不是頭回生養(yǎng),哪里就這樣嬌貴了?倒是皇上讓他們里外折騰,反倒擾得臣妾頭疼。”
沈晏辭一拍腦袋,忙道:“是朕糊涂了。”
他遣了宮人都退下,又湊近皇后,于她額間落下一吻,輕聲柔語道:
“你若是嫌他們吵鬧,干脆叫都散了去。朕明日叫人將奏折挪來你這兒,留下親自服侍你可好?”
皇后打趣道:“皇上這般,知曉的是臣妾有孕皇上多有照拂,不知曉還當臣妾是得了什么要癱臥在床的......”
“避讖避讖!”沈晏辭食指輕抵皇后唇瓣,無限寵溺道:
“別說是有著身孕,就算是平日里也不好拿這些開玩笑。”
他低頭看著皇后,眼底纏著濃稠的珍視,笑意亦粲然如朝日,
“朕的皇后,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