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進京給皇帝看病,薛己其實已經做好了掉腦袋的準備。
在他看來,如果不是皇帝的病情實在棘手,叫太醫院所有太醫都束手無策,何必病急亂投醫,叫他這個致仕十幾年的老家伙進京?
再遇到東廠廠公親自來接,薛己更是以為嘉靖快要斷氣了。
可當他見到嘉靖時,卻發現對方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病得奄奄一息,除了眼中有點兒血絲,外表上看不出有多大的毛病,行走坐臥與常人無異。
薛己在心里親切地問候了一番嘉靖的十八輩兒祖宗。
奶奶的,病情不嚴重催得那么急干什么,知不知道他年紀大了一路上顛顛簸簸的有多受罪?
這種行為簡直是在虐待老年人!
頭發還沒白完的“老年人”薛己按流程拜見嘉靖:“臣奉政大夫薛己拜見陛下……”
話還沒說完,嘉靖就瞪著一雙血絲密布的眼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別弄這些沒用的,薛己,朕為何召你進京你心中應該有數。”
從昨兒起,嘉靖就沒睡著過,一閉上眼睛,他就想起太醫們給他開的打胎藥和坐胎藥。
嘉靖心中無數次生出殺意,卻又強自按捺下來。
他告訴自己:再等等,等到薛己進京,到時……
倘若診斷結果一致,他還要留著這幾個人,叫他們想方設法處置掉他腹中的孽胎。
倘若診斷結果不一致,再將這些人千刀萬剮也不遲。
見嘉靖如此急躁,薛己也不敢耽擱,忙上前替皇帝把脈看診。
摸到嘉靖的脈象,薛己眉頭一皺,眼中依次閃過迷茫,困惑與不可思議。
而后,他看向黃錦,一句話就問到了點子上:“陛下最近飲食口味是否有變化?”
黃錦:“……”
詢問飲食作息是大夫看病的常規流程,之前那些太醫也是這么問的。
在不知道嘉靖肚子里可能有個孩子的時候,黃錦能夠坦然回答太醫的問題。
可在知道嘉靖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兒之后,黃錦似乎能從原本平平無奇的問題中聽出無數種深意。
他瞬間就汗流浹背了。
頂著嘉靖恐怖的眼神,黃錦僵硬地點了點頭。
薛己再度問道:“陛下的情緒相較從前是否起伏頗大?”
黃錦:“……”
黃錦麻木點頭。
“陛下素日里是否容易犯困?”
“我聽聞陛下在御前養了些貓狗,這些時日貓狗見到陛下的反應是否與往常不同?”
“陛下是否時常惡心反胃,嘔吐的次數多不多?”
“……”
不愧是被皇帝親自下旨召進京的神醫,薛己問的話沒有一句是廢話,與其說他是在問,不如說他已有**分篤定。
問完話,薛己捋著胡子,沉默了一小會兒。
嘉靖陰惻惻問道:“如何,薛大夫可治得好朕的‘病’?”
薛己拱手道:“陛下的問題應當出在腹部,臣請陛下寬衣,叫臣細細查驗一番?!?/p>
嘉靖幽幽地盯著他,眼神跟看死人差不多。
但他最終還是同意了。
嘉靖屏退其余內侍,身邊只留了一個黃錦。
黃錦服侍他脫去道袍,只著中衣,仰臥在靠窗的軟榻上。
殿外飄著碎沫子般的小雪,殿內卻溫暖如春,不見一絲寒冷,雪光透過窗格照進來,將里頭映照得如外頭一般亮堂。
如果要更加準確地判斷病情,應該要掀開中衣,但面前這個是皇帝,薛己不敢如此冒犯,只好隔著中衣緩慢而輕柔地按壓。
在沒有ct的時代,大夫只能通過這種相對原始的方式去感知患者體內的情況。
至于準確率高不高,那就得看大夫醫術高不高明,經驗豐不豐富。
唯有醫術高明且經驗豐富的大夫,才能隔著一層皮肉,僅憑手感分辨出肚子里的究竟是腹水還是……呃,羊水。
薛己行醫大半輩子,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將羊水這個詞和皇帝聯系起來。
來自外界的按壓感使沉睡的田慈醒了過來,她花了兩三秒鐘從朱雀那兒了解到了眼下的狀況。
“喲,便宜爹還沒死心呢?”田慈不由好笑。
忽然,這家伙腦子里冒出一個壞主意。
田慈用力往上拱了一下。
薛己頓住了。
他情不自禁去看嘉靖的臉。
君臣二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
哪怕用盡世上所有詞匯,都很難說明兩人此刻的心情。
給皇帝檢查身體時皇帝突然胎動……
這……這……薛己也沒想過自己會遇到這種情況啊。
他默默縮回手,將手藏進袖子里。
都踏馬胎動了,“病情”已經明顯到不能再明顯,難道還有什么檢查的必要嗎?
不過,這“病情”究竟該怎么向皇帝說呢?
薛己試圖開動腦筋。
薛己窮盡了畢生智慧。
薛己靈光涌現。
薛己理了理袖子,面露喜色,拱手向皇帝道喜:“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您這是有喜了!”
黃錦撲通一聲癱倒在地上,爬了兩三次都沒爬起來。
黃錦的腿徹底軟掉了。
此時嘉靖的臉色已經難看得無法用言語來描述,他低吼道:“朕是男子,男子怎么會有喜,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薛己解釋道:“陛下不知,世上有一種人,天生雌雄同體,既有男子的器官,也有女子的器官,想來陛下便是這種情況。臣也曾為這樣的人診治過,絕大多數雌雄同體的人雖有兩種器官,卻無法生育后代,陛下得天之佑,既做得了父親,也做得了母親,臣為陛下賀。”
——現在知道為什么他在官場混不轉了吧,就他這破嘴混得轉才有鬼了。
嘉靖咬牙切齒:“朕從未有過什么女子的器官!”
薛己心道:孩子都懷上了還裝什么相?
面上卻作出忠厚老實的模樣,說:“是,陛下沒有女子的器官?!?/p>
嘉靖:“……”
難道他還能把褲子脫了給姓薛的看嗎!
嘉靖胸中憋著一團氣,牙齒咬得咯咯響:“告訴朕,這孽種有多大了?”
薛己判斷:“約莫有三個月大了?!?/p>
嘉靖根據時間推算,應當是在宮變前后揣上的,宮變遇刺后,他沒有與妃嬪同過房,而宮變前幾日,他只與曹端妃同過房。
曹端妃因牽扯進宮變當中,已經被凌遲處死了。
想到肚子里的這個很有可能是自己跟曹端妃的種,嘉靖就恨不得把曹端妃再挖出來挫骨揚灰。
天底下男女結合,向來是女子受精有妊,哪有男子親自繁衍子嗣的道理!
“曹端妃!曹端妃!”嘉靖憤恨地念著曹端妃的名字,“這個賤人活著的時候謀害朕,死了還要給朕留下一個孽種!”
“孽種孽種,叫得也太難聽了?!碧锎炔凰卦诙亲永锏帕艘荒_。
發育不全的腿腳還不太有勁,所以蹬得并不痛,但肚子里的動靜還是讓嘉靖閉上了嘴。
薛己說了句公道話:“嬰兒受父精母血孕育而成,陛下提供了母血,所缺者唯有父……父……呃……總之,這孩子不可能是曹端妃的?!?/p>
嘉靖僵住了。
嘉靖用吃人的目光看著薛己:“不是曹端妃的,難不成還是朕跟男子同房有的。”
薛己沒敢說話,但他的眼神分明就是那個意思。
嘉靖怒火中燒:“朕沒有跟男子同過房!”
薛己從善如流:“是,陛下沒有跟男子同過房?!?/p>
嘉靖聲嘶力竭地咆哮:“朕說,朕沒、有、跟、男、子、同、過、房!”
薛己連連點頭:“是,陛下沒有跟男子同過房。”
“……”
嘉靖青筋爆起,目眥欲裂。
半晌,他“啊呀”一聲,仰頭倒下。
竟是活生生氣暈了過去。
暈倒的前一秒,只聽見黃錦用死了爹一樣的哭腔叫道:“萬歲爺~爺~~”
嘉靖迷迷糊糊想道:朕不會是大明朝第一個被氣死的皇帝吧,萬一真的氣死了,可就一尸兩命了……
肚子里的田慈連忙催促朱雀:“快快快,趕緊給咱便宜爹安排上?!?/p>
意識中傳來朱雀可靠的聲音:“放心吧,已經安排上了?!?/p>
在21世紀初,元宇宙這個概念曾經火過一陣子,很多人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見到科幻小說中才會出現的全息世界。
事實證明當時這個概念只不過是吹出來圈錢的而已,二十一世紀的技術還遠遠沒有達到實現全息世界的地步。
但在二十五世紀末,朱雀所誕生的那個年代,科技的積累使全息世界從幻想變成了現實。
全息電影,全息電視劇,全息網游,全息演唱會等隨之百花齊放。
觀看一部全息電影or全息電視劇,你甚至可以成為劇中的一個角色,以第一視角親身體驗劇情。
田慈就讓嘉靖體驗了一把二十五世紀才有的全息電視劇,她親自編了劇本,讓朱雀這個超級AI合成了視頻——21世紀就已經有AI短劇了,25世紀的AI電視劇比21世紀的AI短劇更真實,更靈動,出現bug的概率無限趨近于零。
因此,當嘉靖“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不在仁壽宮中了。
但他沒有慌。
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身處的地方很有可能是天庭!
莫非三清天尊有眼,被他問道長生的誠心所打動,接引他到天上做了個不生不滅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