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放的鏡頭頓了一下。
他穿了身白色西裝,不是那種浮夸的亮面款,而是帶著點啞光的質感,收腰掐得正好,把寬肩窄腰的線條勒得清清楚楚。
褲腳利落地收在腳踝,露出的黑色皮靴擦得锃亮,鞋跟踩在沙地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陽光落在他發梢,鍍了層淺金,平日里總帶著點溫順的眉眼,此刻像被砂紙磨過,眉峰鋒利得能劃傷人,眼尾垂著時又漫出點拒人千里的冷傲,活脫脫一只蹲在雪地里的小豹崽子,安靜,卻渾身是沒出鞘的勁兒。
這和記憶里那個蹲在地上給她喂肉干的少年,簡直判若兩人。那時候他總穿洗得發白的校服,袖口磨出毛邊,給她擦爪子時指尖會發抖,被她舔到手心就紅著臉躲開。
余放的手指在快門上懸了懸,取景器里的人突然抬眼,目光精準地撞進鏡頭,嘴角勾起個極淡的弧度,似笑非笑的,像在說“看呆了?”。
“看這邊!”余放猛地回神,故意提高了音量,“手搭在車頂行李架上,對,肩膀再沉點,別笑!”
快門聲“咔嚓”響個不停。余介上鏡得驚人,仿佛天生就知道鏡頭喜歡什么,臉線條繃緊時,下頜線像用刀刻出來的,冷硬得像塊冰;低頭看車標時,睫毛垂下來的弧度又軟得恰到好處,連陽光透過睫毛在臉頰投下的陰影,都透著股說不出的勁兒。
余放翻了翻底圖,曝光精準得不用調,連他耳尖那點被曬出來的淡粉都拍得清晰,幾乎能原片直出。
一個小時就拍完了定妝照,工作人員忙著拆背景板,余放坐在折疊椅上翻照片,指尖劃過屏幕里他冷傲的臉,心里有點發悶。
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只是離開了兩個月,而在余介的世界里自己卻已經消失了五年,這兩個月對她來說不過是一眨眼的瞬間,但是對余介來說卻是被拉長了三十倍,變成了一千八百多個日夜。
她最近抱著了解一點點他的過往,看過不少他的采訪,從他稚嫩到成熟,在這么長的時間里他一刻也不停的尋找自己,余放有些迷茫,她不知道余介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肩上忽然一沉,帶著點熟悉的重量。
余介不知什么時候湊了過來,整個人幾乎掛在她身上,下巴擱在她肩窩,呼吸掃過她頸側,帶著點剛噴的雪松味古龍水,混著點陽光曬過的味道:“我看看。”
他的頭發蹭得她耳朵癢,余放偏了偏頭,沒躲開,反倒往他那邊靠了靠。
“放放把我拍得好看。”他指著一張側影照,聲音黏糊糊的,像得到骨頭的小狗,尾音都帶著點晃悠的甜。
其實他根本沒仔細看照片,眼里只有她低頭時,睫毛在屏幕光里投下的小陰影,和當年她趴在他腿上睡覺,睫毛在他手背上掃來掃去的樣子,一模一樣。
余放哼了一聲,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也不看是誰拍的。”
“介哥,換第二套衣服了!”章水的聲音遠遠飄過來,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豁出去。反正老板對著余放時,那點“高冷”早就碎成渣了,他也懶得裝了。
余放拍拍他的胳膊:“趕緊去,別耽誤我干活。”
余介不情不愿地直起身,臨走前還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頸,指尖帶著點刻意的溫度,像以前她賴床時,他撓她后頸的力道。
“等我。”他丟下兩個字,一步三回頭地往帳篷走,背影里那點沒黏夠的委屈,跟小時候她搶了他碗里的肉干沒兩樣。
余放摸著發燙的后頸,看著他的背影笑了笑。鏡頭里那個冷傲的“小豹崽子”,轉臉就變回黏人的大型犬,這反差,倒比眼前的戈壁更讓人覺得熨帖。
她低頭繼續翻照片,屏幕里的人眼神銳利,可她比誰都清楚,那雙眼睛里藏著的柔軟,從很久以前就只給過一個,以前是條叫放放的狗,現在,是她。
余介換好衣服出來時,指尖在黑色外套的拉鏈上反復摩挲了兩下,又松開。寬松的藍色牛仔褲裹著他勁瘦的腿,褲腳被戈壁的風掀起邊角,白 T恤的領口敞著,露出一小片鎖骨,在日光下泛著冷白的光。
他抬眼望向余放忙碌的身影,喉結輕輕滾了滾,這樣算不算她喜歡的樣子?以前她還是狗時,總愛盯著電視里看里面青春洋溢的少年,尾巴搖得能拍響地板。
拍攝車輛的智能四驅脫困性能時,比預想中難太多。
需要“青雨”在交叉軸地形上保持動力輸出,鏡頭得同時抓牢輪胎懸空的瞬間和中控屏上的扭矩分配圖。
第一遍沖過去,余放的聲音從對講機里傳來:“左前輪離地時車身晃了,顯不出系統的穩定性。”
他沒應聲,倒回去時特意穩住方向盤,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里,藏著他刻意壓下去的心跳,余光瞥見她蹲在攝像機后,頭發被風吹得亂蓬蓬的,像極了當年被雨澆透后炸毛的樣子。
第二遍,余放說:“扭矩圖沒拍全,少了后軸的分配數據。”
他便讓助理把屏幕角度調得更傾斜,第三遍啟動時,眼睛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數值,指尖卻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輕敲,那是以前哄她睡覺的節奏,拍著她的背,從“咚咚”到“沙沙”,直到她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第五遍結束,他推開車門時,膝蓋的酸軟讓他踉蹌了一下。
沙粒鉆進鞋里硌得慌,后背的汗把 T恤黏在身上,風一吹涼得刺骨。
可看見余放舉著監視器跑過來,眉頭皺成小疙瘩說“右后輪動力銜接慢了 0.3秒”,他忽然低低笑了,她較真時抿緊的嘴角,和搶不到肉干時氣鼓鼓的模樣重疊,心里那點躁意瞬間被撫平了。
“再來。”他抹了把臉,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坐進駕駛座時,指尖在檔桿上按了按,力道輕得像在摸她以前軟乎乎的耳朵。
看著他再次進入車里,余放也有不忍心,但是也只是不忍心了兩秒,因為工作才是她的真正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