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人們圍著王主事軟磨硬泡、互相拉扯之際,誰也沒注意到站在稍后位置的謝文假裝好奇地看著那本被王主事放在案上但用手壓著的冊子,一副天真懵懂的樣子,實則目光銳利,心神高度集中。
當王主事因被謝里和謝廣福糾纏而稍稍松手或者挪開視線的一剎那,謝文便迅速而輕巧地翻開冊頁,一頁,兩頁……他的眼睛如同掃描一般,飛速地掠過每一個村名、地點位置以及旁邊標注的簡短優劣評語。
他本就記憶力過人,此刻更是將這項天賦發揮到了極致,就在大人們的拉扯與爭論聲中,他已將冊子上所有重要的備選地點信息牢牢記在了腦中。
他悄悄退回到謝鋒身邊,不動聲色地輕輕拉了拉謝鋒的衣袖,然后極其肯定地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自己已經記下來了。
謝鋒接收到弟弟的信號,有了底氣。
他立刻壓低聲音對身旁仍在拉扯求情的父親和謝里正低聲說道:
“或許……有個辦法。你們給我點時間,穩住咱們的優勢,我去打聽出這些安置點的真實情況!”
謝鋒知道利用藍皮賬本做投名狀的風險極大,所以他打算先用玄策衛的烏木令牌試試水,要是烏木令牌管用,到時候藍皮賬本就直接想辦法送到沈硯的跟前,既不暴露身份還能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這也是眼下唯一能破局的方法了。
謝里正聽到他說有辦法能探聽到安置點的真實情況,緊緊握住謝鋒的手:
“鋒小子!好孩子!謝家村往后是吃粥還是吃飯,可就全指望你了!你放心去!村里的事有我們,我們就在這永定門外扎下營來等你消息!絕不會讓人搶了先!”
當下,謝里正便指揮著謝家村的人,在永定門外劃定的區域找了一處相對平整的地方,開始卸車扎營。
雖然條件簡陋,但永定門外的粥棚就是官府和慈善人家的門面,所以永定門外設立的粥棚格外的多,暫時吃飯不成問題。
趙老七看著謝家村這反常的舉動,不急著去選命根子一樣的田地,反而穩當當扎下營來,心里又犯嘀咕。
他狗腿地湊到謝里正身邊,賠著笑臉打聽:“謝老哥,你們這是……?地不選了?就在這兒歇著了?”
謝里正瞥了他一眼,含糊道:“急什么,磨刀不誤砍柴工。鋒小子和他爹娘妹子進城去找門路打聽去了,等他們回來,自然有分曉。”
趙老七一聽,眼睛頓時亮了!
“哎呦!還是謝老哥沉得住氣!有鋒小子出馬,肯定能撈著最好的地!”
趙老七立馬拍板,“那啥,我們三洼地也不急了,就在你們旁邊扎營!咱們兄弟村,共進退!”
于是,三洼地的人也熱火朝天地在謝家村營地旁邊安頓了下來。
另一邊,謝鋒已經把板車交給謝鐵匠看顧,帶著父母、妹妹和弟弟,一家五口人,換上了雖然陳舊但漿洗得最干凈的衣服,朝著內城鎮北侯府的方向走去。
而此時,鎮北侯府的百花宴正值**。
府內百花園錦簇,香氣襲人,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
各家小姐夫人們或在琴閣撫琴,或在棋亭對弈,或在畫舫揮毫,或在書廊題詩,一個個儀態萬方,眼波流轉間,卻總是不自覺地飄向同一個方向,那個穿著一身玄色暗紋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地穿過風雨廊的年輕男子,鎮北將軍府的二公子沈硯。
沈硯只覺得渾身不自在,那些刻意制造的“偶遇”:一方繡帕“不小心”落在他腳邊,一位小姐在他經過時“弱不禁風”地踉蹌一下,或是紅著臉走上前來盈盈一禮卻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話。這些在他看來拙劣又無聊的伎倆,讓他厭煩至極。
他快步走到一群相熟的世家子弟中間,本想圖個清凈,誰知往日里還能一起喝酒論書劍的伙伴們,今日也像是換了個人。
“沈兄,你看那邊水榭,穿鵝黃衣裙正在作詩的,是舍妹……”
“硯哥兒,我姨母家表妹畫得一手好蘭草,就在那邊畫舫,可否賞臉品評一二?”
“沈大人,家中小妹甚是仰慕您的……”
沈硯面無表情地聽著,端起酒杯抿了兩口,只覺得這酒也寡淡無味得很,他隨意找了個借口,便起身離開,只想尋個僻靜處喘口氣。
剛走到一處相對安靜的湖邊假山旁,卻被三個衣著華麗、妝容精致的女子攔住了去路,正是何首輔家的三位千金。
“小女婉月/婉清/婉如,見過沈大人。”三人依次行禮,動作優雅,聲音嬌柔。
為首的何府三小姐何婉清笑著開口:“沈大人安好。今日侯府百花宴真是名不虛傳,景致美,人也美……”
沈硯耐著性子聽著這些毫無營養的客套話,心中卻在飛速盤算。
何慎……廣陵案……陸儼……他忽然打斷何婉清的話,語氣平淡仿佛隨口聊聊:“近日朝中事務繁雜,聽聞戶部陸儼郎中似乎也頗為忙碌,卻還抽時間去貴府拜望恩施,實在難得。”
何婉清一聽沈硯提到陸儼,想起那日父親書房里的動靜,立刻像是找到了共同話題,搶著說道:
“可不是嘛沈大人!您不知道,前些日子我爹爹在書房發了好大的火,不僅把陸郎中叫去痛罵了一頓,還拿著煙臺砸了他肩膀呢,濺得一身的墨汁!說他什么……”
她話還沒說完,旁邊的二小姐何婉月和四小姐何婉如臉色驟變,急忙暗中拉扯她的衣袖,使勁使眼色。
何婉清這才驚覺自己失言,連忙捂住嘴,臉上露出驚慌之色。
沈硯心中猛地一凜!
何慎痛罵陸儼?
這印證了他之前的猜測!廣陵案確實讓何慎陣營內部出現了裂痕!
這條信息至關重要!
他正想再不動聲色地套點話,門口的方向卻隱約傳來一些騷動。
一名小廝快步走到沈硯身邊,低聲在他耳邊稟報:“二爺,府門外來了五個人,說是……說是您的故人,有要事求見。為首的是個年輕人,姓謝,還出示了玄策衛的烏木令牌。”
謝?烏木令牌?
沈硯眸光驟然一凝!
難道是……謝鋒?
他們怎么會這么快到達京城?比他預計的時間快上幾日。
他立刻對何家三位小姐拱了拱手,語氣恢復冷淡:
“抱歉,三位小姐,沈某有急事,失陪了。”
說完,不等她們反應,便大步流星地朝著府門方向走去。
何家三姐妹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尤其是三小姐何婉清,萬分的不舍,她好不容易和沈二公子說上話了,怎么就突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