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秋芝看著那些囂張的衙役皺眉,這里的衙役都這么囂張,那這里的知州估計更甚。
思考建身體突然被路人撞了個趔趄,轉(zhuǎn)頭看見謝遠鬼鬼祟祟摸向一個燒餅店掌柜的錢匣子,李萍攤子前大聲討價還價打掩護。
燒餅店伙計明明看見了,卻裝作整理燒餅,直到謝遠得手瞬間突然暴起:"抓賊啊!"
"誤會!都是誤會!"李萍滿頭大汗地擠進來,悄悄往伙計手里塞了塊碎銀。伙計掂了掂分量,突然變臉笑道:"原來是小公子手滑。"
臨漳州的茶樓雅間
趙德全吹開茶沫,笑瞇瞇地看著樓下燈火里螞蟻般涌動的人群,師爺小跑著進來,懷里賬本嘩啦作響:"大人,這才半個時辰,南市稅收已超五百兩!"
"才五百兩?"趙德全皺眉,"讓布莊再加三成價,這些泥腿子逃荒,肯定把家底都縫在褲襠里。"
師爺湊近低語:"剛收到消息,汝陽府那邊又鬧出民變了,就是那個傻乎乎真熬稠粥的林知州,難民一聞稠粥香味,蝗蟲似的撲過去,半日聚了萬把流民,結(jié)果難民越聚越多...把粥棚擠塌半邊!有人沒搶到,當(dāng)場掀鍋砸灶,衙役去攔,差點被按進鍋里燙成紅皮蝦!如今城都關(guān)了,林知州嚇得躲在城里。"
"蠢貨!"趙德全嗤笑,肥短的手指敲著窗欞,"這年頭做清官好官?等著被饑民生吞活剝吧!"
他突然壓低聲音,"對了,京里來的消息..."
師爺立刻豎起耳朵。
"皇上上月欽點了瑯琊沈硯當(dāng)五位皇子的老師。"趙德全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像含了塊燒紅的炭,"那個活閻王!"
"聽說這位沈大人十六歲就精通經(jīng)史子集,通曉多國語言,包括西域、南洋諸國,天文歷法、尤其精于工程水利計算、農(nóng)學(xué)、律法皆有極深造詣,被譽為“百年不遇的麒麟才子”。
趙德全冷笑:"何止!前年黃河決堤,他三天算出最優(yōu)分洪方案;戶部貪墨案,他憑一堆爛賬本半個月揪出十八個五品以上官員。"
茶盞重重一擱,"據(jù)說他這次領(lǐng)了密旨下來查災(zāi)情...你我還是早做打算。"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對話,稅吏捧著沉甸甸的木箱進來:
"大人,這是藥鋪的孝敬。按您吩咐,藿香漲價五倍,甘草翻八倍..."
"不夠。"趙德全瞇起眼,"傳話下去,就說朝廷派了欽差,明日開始所有物價再漲三成!這些難民..."
他望著夜市里渾然不覺仍在搶購的人群,笑得像只飽食的貓:
"得抓緊榨出油水。"
此時夜市的某個街角。
"兩百八十文?這也太離譜了?"李月蘭攥著水囊的手直發(fā)抖。
雜貨鋪老板直接伸手要奪回貨物:"嫌貴?看看外頭多少人在排隊!"
他指著店外長龍,那里有對父子正為兩塊面餅打架。
謝鋒一把扣住老板手腕:"一開始你說兩百文..."
"小哥記錯了吧?"老板突然提高聲調(diào)。兩個打手模樣的漢子立刻圍上來。謝秋芝敏銳地注意到他們腰間露出官府的令牌。
"我們買。"她突然出聲。
買完水囊,謝鋒沉默得像塊石頭。
臨漳州夜市,依舊喧囂鼎沸,脂粉氣、汗味與食物的焦糊氣混雜升騰,構(gòu)成一幅畸形繁華的浮世繪。
夜市雖然熱鬧,但是他們只買到兩頂草帽、一個破水囊,沒買到布鞋,大家的運動鞋只能繼續(xù)用草鞋套著遮掩。
看到謝鋒沉默不語,應(yīng)該是被店家的無恥給氣到了,謝秋芝安撫他:
“哥,算了,別氣了,這價是官府默許的,和誰買都是被坑,到頭來吃虧的還是我們。”
她轉(zhuǎn)向李月蘭,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不遠處一個正在佯裝挑選草帽的青衫書生耳中:“媽,咱們隨便看看,就不買東西了,手里銀子不多,省著點花,這臨漳州,雖然城門大開,夜市如晝,但是物價飛騰,表面看是知州‘開恩’讓災(zāi)民補給,實則是趁火打劫,刮骨吸髓,朝廷未必沒有下?lián)苜c災(zāi)款,但恐怕是連一粒米都沒落到這災(zāi)民的鍋里,全成了掌權(quán)人庫房里的銀子。”
那青衫書生,正是便衣私訪的沈硯,青衫洗得發(fā)白,袖口卻繡著一截極細的銀線暗紋,那是只有宮中御制才有的雪蠶絲。
沈硯聽著謝秋芝幾人的對話,低頭側(cè)身遮住冷冽的眸光,挑選草帽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此次奉密旨,以落魄書生身份潛入大寧朝旱災(zāi)最嚴重的區(qū)域做調(diào)查,目的是為了查明各地官員在賑災(zāi)、遷徙中的貪墨瀆職實情。評估災(zāi)情真實狀況和民心動向,為朝廷后續(xù)決策提供一手依據(jù),以尋找切實可行、成本可控的緩解旱情或提高災(zāi)民生存率的方法。
身為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兼領(lǐng)欽差大臣,他擁有臨機專斷之權(quán),代天子巡狩之責(zé)。
這已經(jīng)是他私訪的第八座府城。
前七座,有像慶陽府那樣,粥棚里雖只半碗稀粥,卻好歹沒敢在價格上做文章的;也有如汾州那樣,官倉里摻了三成麩糠,卻還沒動災(zāi)民救命銀子的。可像臨漳州這樣,把“皇恩廣濟”辦成“皇恩廣忌”的,還是頭一回見。
沈硯的指節(jié)看似清瘦,卻在草帽粗糲的草莖間暗蓄勁力,那是三歲扎馬、五歲學(xué)劍、十七歲隨定北侯雪夜破敵時練出來的腕力。
旁人只道他是一介文臣,卻不知他一身“聽雪功”已臻化境,十丈內(nèi)落葉飛花皆可入耳,更遑論人聲。
夜市嘈雜,鑼鼓、吆喝、孩童啼哭交織成浪,他卻能從中精準(zhǔn)剝出一縷細若發(fā)絲的耳語,謝秋芝那句極低的“朝廷未必沒有下?lián)苜c災(zāi)款,但恐怕是連一粒米都沒落到這災(zāi)民的鍋里,全成了掌權(quán)人庫房里的銀子。”以及李月蘭幾不可聞的嘆息,都一字不漏地落進他耳中,如同落在靜水里的墨滴,清晰、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