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秋芝假裝沒看見,轉身從包袱里摸出一把炒熟的黃豆,分給里正家的孩子們做零嘴。
孩子們歡呼著把黃豆放進嘴里,嘎巴嘎巴嚼起來。
里正妻子王氏感激地沖謝秋芝點點頭:"難為你有心,這一路上怕是連口干凈的水都難喝上了。"
"應該的。"謝秋芝笑笑,一屁股又坐到謝文旁邊,兩人坐在板車上,兩條細腿晃呀晃的,像是在蕩秋千。
天光大亮,隊伍終于排好了順序,最前面是舉著黃旗的族老家,足足有三十口人,接著是里正家的驢車,然后就是謝秋芝一家的板車,后面跟著其他有板車的人家,再往后是徒步的村民,隊伍最后還有一面黃旗,由村里另一個壯漢舉著。
每個村子按人口配跟隊的官差,謝家村配了三名官差幫忙維持秩序,若是有鬧事和拖后腿的就會被記在村志里,到時候到了京畿道不僅會秋后算賬,分田地的時候也是挑剩下的。
這些規矩,謝大虎從隊伍前頭一直重復到隊伍后頭,全村沒人不知道,所以上路第一天,大家都還算老實,沒人敢惹事,就怕被官差記上一筆。
謝大虎穿梭在隊伍前后巡視,不時高聲提醒:"記住府衙的規定!哪個村子先到目的地,就能優先選地!鬧事找茬的人秋后算賬,腳程慢落后的人咱能拉一把是一把,沒有那六成的人口,大家誰也別想先分地,別只顧著自己,能搭把手就搭把手,這次京畿道一共劃了十八個村,競爭激烈,咱們謝家村要爭這口氣!"
謝鋒把玩著瑞士軍刀,聽著周圍的議論聲,嘴角微微上揚,他湊到謝秋芝耳邊:"這比賽有意思,像極了現代的團建活動。"
謝秋芝噗嗤一笑,引來里正家孩子們好奇的目光,她揚起笑臉沖他們招招手。
里正家的孩子們都覺得秋芝姐姐是全村姐姐里長得最好看的,笑起來就更好看了,也學著她招招手,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
"出發!"隨著里正一聲令下,長長的隊伍像一條蜿蜒的蛇,緩緩蠕動起來,打頭的是族老家的青壯,人已經翻過遠處的山丘,隊尾的老弱才剛邁出村口。
謝秋芝和謝文被謝鋒按在板車上,他舍不得弟弟妹妹冒著烈日趕路,他自己是當兵的,不管是體力還是耐力,不僅在整個謝家村都是頭一份,就是是十幾個村的青壯漢子要和他一對一比劃,他也是不怕的。
他有力氣,就該讓家人過得輕松些,九歲的謝文看起來才七歲的樣子,很明顯的營養不良瘦瘦弱弱的,個子還小,走在路上一下子就掉進前頭車隊揚起的塵土里,不僅埋汰還累人。
唯一的妹妹謝秋芝就更不用說了,在現代就是個嬌嬌嫩嫩的女娃,是家里的團寵,他舍不得她吃一點苦頭,現在頂著十三歲的身體,身體比謝文好不到哪里去。
謝廣福和李月蘭也是這樣的想法,前頭的隊伍剛啟動,后面就揚起一陣的塵土,呼吸都有些困難,更別說小娃娃下地趕路了。
什么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都是胡說八道,這苦誰愛吃誰就多吃,他們家的孩子能不吃就不吃,而且放著板車不坐就是傻子,他們家的小子和姑娘就不吃那些沒必要吃的苦頭,小孩子就要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
謝文和謝秋芝剛開始還挺不自在,全家人都走路,哥哥和老爸還要推車,他們是不好意思坐車的,非要自己下地走,但是面對撲鼻蓋眼的塵土,連路都瞧不清除,只好灰溜溜上車了。
坐在板車上,回頭看著漸漸遠去的謝家村,謝秋芝心頭涌上一股說不清的滋味,那破舊的土屋,干涸的水井,還有村口那棵她爬過無數次的老榕樹,都在飛揚的塵土中慢慢模糊。
"別看了,"李月蘭摸摸女兒的頭,"往前看。"
板車吱呀吱呀地前行,謝廣福和謝鋒輪流換位置拉車,李月蘭背著輕便的布包跟在旁邊,里正家的驢車就在前面四五米的位置,幾個孩子時不時回頭沖謝秋芝做鬼臉。
李月蘭慶幸的低頭看了眼腳下的運動鞋,本來用破布頭縫了表面,已經看不出現代痕跡,現在走在塵土里,鞋子上全是土和灰,抬起腳就能抖落一片,實在是沒必要擔心他們一家穿著現代舒適的鞋子趕路會被發現。
前面里正家穿的是厚底布鞋,后頭也有不少人家是穿布鞋的,比如謝老太一家子,但也有不少穿草鞋和不穿鞋的,謝鐵匠一家子就是穿著草鞋跟在隊伍最后頭。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謝秋芝注意到謝廣金不知何時擠到了隊伍邊緣,正用陰鷙的目光打量著他們家的板車,她悄悄捅了捅謝鋒,示意他注意。
謝鋒瞇起眼,手中的瑞士軍刀無聲地開合了一下:"放心,有我在。"
烈日當空,黃土村道被曬得發燙,蒸騰的熱浪扭曲了遠處的景象。
謝秋芝和謝文縮在板車油布投下的陰影里,額頭上的汗珠不斷滾落,后背的粗布衣衫早已濕透,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塵土飛揚中,七百多人的隊伍緩緩向北方的官道上移動,謝秋芝從背包拿出裝了冰塊的水壺,她預料到今天無法“原地消失”進入空間,所以一大早就灌了三個保溫杯的冰塊水應急,好讓大家輪流喝水。
喝過水的謝秋芝還是很難受,該死的太陽,照的人昏昏沉沉想睡覺。
"這鬼天氣……"她小聲嘟囔著,抬手擦了擦汗,只覺得連呼吸都帶著灼熱感。
謝文靠在她旁邊,蔫巴巴地耷拉著腦袋,嘴唇干得起了皮。
"姐,我想喝冰可樂……"謝文有氣無力地說道。
謝秋芝苦笑,她也想喝冰可樂,但是現在人太多,很不方便,她偷偷從包里摸出一小塊紅糖,塞進謝文嘴里,"含著,別讓人看見。"
這紅糖是方塊的,里面還混著玫瑰花瓣,是她之前生理期的時候買來泡水喝的。
謝文眼睛一亮,乖乖點頭,甜味在舌尖化開,總算讓他精神了些。
又過了半個時辰,他們終于是上了官道,謝廣福和謝鋒都松了一口氣,村道實在是太難走了,坑坑洼洼就不說了,路面還小,板車每過一道溝坎就劇烈搖晃,塵土還大。
官道就不一樣了,五六米寬度,并排三輛車都沒問題,表面用砂石、石板或夯土分層壓實,木輪滾過聲音清脆,顛簸小,走起來灰塵也不大,跟上了高速公路似的。
謝秋芝原本因為上了官道有些興奮,她和謝文的屁股即便是悄悄墊了瑜伽墊也都要被顛開花了,但是望著官道兩旁的景象,心里發沉,原本應該是郁郁蔥蔥的農田,如今卻只剩下龜裂的黃土,干枯的莊稼桿歪斜地插在地里,像是一具具枯骨。
這里沒有樹,沒有草,連一只飛鳥都看不見,整個世界仿佛被太陽烤干了生機。
甚至,她能看到幾具瘦得皮包骨的尸體蜷縮在田埂旁,無人掩埋,第一次直面死人,謝秋芝和謝文別過眼,不敢多看。
謝鋒和謝廣福冷臉拉車,氣氛一時有些冷。
謝秋芝覺得都上官道了,灰塵也小了,看向跟在一旁的老媽:“媽,我下車,你上來休息休息。”
李月蘭卻不肯,她是家庭主婦沒錯,但是她在成為家庭主婦之前也是做過農活的,底子里也是個農民的女兒,能吃苦。
“我不坐,等會就該休息了,我看后頭有很多人快要撐不住了,官差不會不管的。”
謝秋芝和謝文還是下地了,心里想著拉空車和坐了人的車還是不一樣的吧,雖然謝文覺得并沒有哪里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