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聞言,非但沒有不悅,眼中反而閃過一絲興趣:
“哦?但說無妨。”他倒想聽聽,這個特別的姑娘會提出怎樣的要求。
謝秋芝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交稿期不固定,但我向您保證,絕不會故意偷懶拖延,我們按完成度結(jié)算,每完成一幅,驗收合格后支付酬勞,多勞多得,少勞少得。我希望在家中作畫,無需前往荷園或松墨齋,我家雖簡陋,但足以安心作畫。若書中的內(nèi)容有需要到現(xiàn)場觀察才能繪制,請大人提前提供地點與時日安排。外出繪制時,我可以帶我哥謝鋒一同前往。若是以上條件您應(yīng)允,畫資您可以適當(dāng)降低一些?!?/p>
沈硯聽得微微挑眉,這些條件確實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尤其是“在家創(chuàng)作”和“不設(shè)固定交稿期”這兩條,完全打破了他慣常的用人之道。
若是旁人提出這樣的條件,他定然覺得荒謬不予考慮。
但,提出的人是謝秋芝……
他沉吟片刻,忽然失笑,罷了,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他要的是她筆下那些足以傳世的畫作,至于形式,或許可以變通。
“好?!鄙虺庨_口,聲音果斷,“就按秋芝姑娘說的辦?!?/p>
不等謝家人反應(yīng)過來,他接著補充道:“不過,畫資無需降低,仍按沈某方才所言,炭稿五兩,彩圖八兩。此外,”
他看向謝秋芝,眼中帶著一絲贊賞:“額外再加一條:若需外出現(xiàn)場作畫,每完成一幅現(xiàn)場畫作,額外補貼二兩?!?/p>
“至于翻刻……”
他頓了頓,給出了一個極大的讓步。
“畫作歸《浮世錄》官檔使用之權(quán)不變,但允許秋芝姑娘日后自行結(jié)集出版‘私繪本’,只需在書中注明‘原圖曾載于《浮世錄》’即可?!?/p>
謝秋芝心中有些激蕩,他們這些搞創(chuàng)作的,最介意的事情就是不能擁有自己的版權(quán),沈硯的話意味著,她不僅保留了極大的創(chuàng)作自由和人身自由,甚至還擁有了未來對自己作品進行二次開發(fā)的權(quán)利!這條件,優(yōu)厚得令人難以置信!
沈硯說完,抬眼看向謝秋芝,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與尊重:“秋芝姑娘,這些條件,若不滿意——還可再議。”
旁邊一直屏息凝神、心里飛快撥著算盤的謝廣福,此刻眼睛瞪得溜圓,心里早已炸開了鍋:媽耶!這工作也太好了吧!自由!高薪!按件計酬!干多拿多!出個遠門公干還有額外補貼,甚至還能帶保鏢!這簡直是為芝丫頭量身定做的工作啊!比他前世見過的任何職場合同都良心!
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輕咳一聲,故意用一種夸張的、半開玩笑的語氣對沈硯說道:
“沈大人……您這條件,實在是……令人心動啊!不知大人麾下可還需要研磨鋪紙的老書童?您看老夫如何?”
他這話明著是玩笑,實則是在表達對這條件的極度滿意和感謝。
沈硯何等聰明,豈會聽不出?
他難得地配合著幽默了一下:“謝先生說笑了,令愛的畫技實在是深得我心,萬金難求。若先生真要推薦,不如讓謝兄進我玄策衛(wèi),沈某必定掃榻相迎,虛位以待。”
他將目光投向一旁一直抱臂不語、神色深沉的謝鋒。
謝鋒依舊面無表情,只是抱著的手臂更緊了些。
他對沈硯拋出的橄欖枝毫無興趣,在他眼里,什么高官厚祿都是虛的,這都穿越了,沒有什么能比自由和家人更重要。
若不是看在這《浮世錄》確實是一本能警醒世人、利國利民的好書,單憑沈硯這權(quán)貴的身份,他都不太愿意讓妹妹與他有過多牽扯。
還妄想讓他給他打工?做夢,給再多錢也不行!
謝廣福見兒子那副冷傲樣子,哈哈一笑打了個圓場,然后看向女兒:“芝丫頭,沈大人誠意十足,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謝秋芝身上。
謝秋芝看著父親眼中隱含的鼓勵,哥哥雖然不爽但并未反對的態(tài)度,再回想《浮世錄》內(nèi)容的沉重與價值,以及沈硯給出的、遠超她預(yù)期的、極大尊重她個人意愿的條件……
她深吸一口氣,迎著沈硯期待目光,鄭重地點了點頭:
“承蒙沈大人看重,條件……很好。這《浮世錄》的插畫,我畫了。”
謝秋芝答應(yīng)為《浮世錄》作畫,算是了結(jié)了沈硯此行最主要的一樁心事,石桌上的氣氛也隨之變得更為融洽緩和。
沈硯帶來的茶葉香味四溢,他親自為謝廣福和自己斟上,又讓展風(fēng)給謝鋒也倒了一小杯。
幾人喝著竹杯里的茶水,又閑聊了幾句關(guān)于作畫的細(xì)節(jié),如何交接畫稿,如何確認(rèn)內(nèi)容等等。
待確定了每月月初和月中謝秋芝要親自到松墨齋交稿之事后,沈硯便將話題引向了另一件事。
他放下竹杯,語氣變得有些悠遠:“方才與謝兄、秋芝姑娘縱馬牧場,觀其地勢開闊,水草雖未盡復(fù),但底子猶在,沈某粗略估算,那片廢棄的軍馬場,其規(guī)模,最低應(yīng)有六千畝上下吧?”
他這話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在場的謝家父子。
謝廣福聞言,眼睛閃動著專業(yè)的光芒,他雖然沒有親自跑一趟測量,但多年的經(jīng)驗讓他從他們描述的騎馬時間來判斷,應(yīng)該也差不多,他點頭附和:
“大人好眼力。依草民看,只多不少。只是荒廢多年,荊棘叢生,地力也需要恢復(fù)?!?/p>
“六千畝……”沈硯指尖輕輕敲擊著石桌,沉吟道:“如此規(guī)模,若是精心規(guī)劃,足夠供養(yǎng)一個頗具規(guī)模的馬場了。謝先生多才,見多識廣,依您看,這般大小的牧場,若是想做到自給自足,良性循環(huán),大約能養(yǎng)多少馬匹?”
……
見兩人開始滔滔不絕的討論牧場、養(yǎng)馬、草料、糧食、糞肥這些話題,謝秋芝便覺得有些插不上話,抱著那部《浮世錄》和謝文起身告退了。
她得去研究一下,要怎么表現(xiàn)這一部“巨作”的插畫。
謝文也很想翻閱這本《浮世錄》,這可是大寧朝最年輕的探花郎花了幾年時間編撰的書籍,而且還是未公開的,里面夾雜了太多沈硯在官場上的獨到見解,剛好也讓他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古代讀書人的思維模式。
那邊沈硯和謝廣福相談甚歡,聊了足足半個時辰,沈硯這才起身告辭,謝家眾人一同相送。
望著沈硯和展風(fēng)等人騎馬遠去的背影,謝廣福輕輕舒了一口氣,眼神卻格外明亮,這牧場,在與沈硯的交談中他已經(jīng)有眉目了,而這桃源村,也果然是個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