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聽聞謝秋芝去騎馬了,心中并未如常人般感到驚詫。
若是在京城,有人告訴他哪位高門貴女去騎馬了,他可能會驚訝。
在大寧朝,九成九的姑娘連馬毛都摸不到,馬價比耕牛昂貴數倍。
真正有機會接觸騎射的女子,無外乎三類:一是像他們鎮北侯府這樣的將門軍戶,家里馬匹或許比人還多,但是學馬術的女子還是屈指可數。二是草原或半農半牧地區的人家,那里的姑娘從小協助放牧,充當“小馬倌”,騎馬是生存技能。第三種,便是家財萬貫的巨賈或坐擁大片牧場的土豪,雇得起馬夫,供得起閑情。
然而,大寧朝的主流觀念,尤其是高門貴女圈層,卻普遍認為女子“跨騎”極為不雅,有失體統。
許多世家甚至將禁止女子騎馬明確寫進家規,認為女子兩腿分開騎乘馬背,姿態粗俗,更隱晦地關聯到“失貞”的污名化想象。這些陳腐觀念,沈硯內心向來不以為然,卻也明白非一己之力可輕易扭轉。
他之所以對謝秋芝騎馬之事毫不驚訝,實在是因為謝家人帶給他的沖擊一浪高過一浪,已然麻木了:身手莫測、膽識過人的謝鋒,見識廣博、精通規劃的謝廣福,志向高遠、欲開免費書館的謝文,再加上一個畫技超凡脫俗、足以顛覆當下繪畫認知的她……
如今再多一項“會騎馬”,似乎也顯得順理成章,不足為奇了。
反而,一絲好奇在他心底升起,女子縱馬馳騁,究竟是何種感覺?
與束縛在深閨繡樓之中,看到的風景又有何不同?
他心中念頭一轉,看向謝廣福,語氣自然地提議道:
“謝先生,說來也巧,那片荒廢的牧場,沈某略有耳聞,多年前曾是朝廷的一處軍馬場,培育過不少良駒,后來世事變遷,逐漸荒廢,實在可惜。若能好生規劃利用起來,或許也能成為貴村一項不錯的營收,不知可否方便一同前去看看?”
他巧妙地將話題引向牧場開發,掩蓋了內心對謝秋芝騎馬那一絲隱秘的好奇與期待。
果然,謝廣福一聽,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那片廣闊的牧場他早就看在眼里,只是一直沒有時間去琢磨,如今這位朝廷大臣主動提出去看看,還能給出一些建議,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他當即對謝鋒說道:“鋒哥兒,你陪著沈大人騎馬過去吧。那地方有些遠,走著去費時,我就不去了。我和你娘在家準備些吃的,你們看完牧場,順便把秋芝那丫頭叫回來。沈大人方才說的畫畫的事,等晚些時候人齊了再細談也不遲?!?/p>
謝鋒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沈大人,請?!敝x鋒對沈硯示意。
沈硯回到自己的坐騎旁,那是一匹神駿的黑色戰馬,他正欲上馬,身后的展風下意識地欲跟上護衛。
沈硯卻抬手阻止了他,吩咐道:“展風,你帶弟兄們去村道那邊,看看修路的鄉親們可有需要幫忙搭把手的地方。不必跟著我?!?/p>
這一舉動,卻讓身后的謝廣福和李月蘭看在眼里,心中好感頓時直線上升。
這位沈大人身份尊貴,卻毫無架子,不僅贈送厚禮,還體貼地讓自己的親衛去幫村民干活,這份尊重和善意,做得自然而誠懇。
“哎,好,好!沈大人您太客氣了!”謝廣福連忙道。
李月蘭也笑著點頭:“大人心善,真是……真是多謝了!”
這時謝鋒已經騎著“閃電”在前面帶路了。
等謝鋒帶著沈硯策馬離開后,李月蘭看著他們的背影,忍不住對謝廣福低聲感嘆:
“孩子他爹,這位沈大人,真是和別的官老爺不一樣。一點沒有那種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勁兒。說話辦事都讓人舒服。想想上次在鎮北侯府發生的不愉快,那就是個誤會?!?/p>
謝廣福也表示認同:“是啊,看著是位明事理、能做實事的人,咱們以后對人可得客氣點?!?/p>
他想了想,又說,“誒,你等會兒不是要準備飯菜嗎?小文是不是又和吉利去練字了?我去把他叫回來,別怠慢了客人。”
李月蘭連連點頭:“對對對,快去叫回來。我……我看看家里還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她心里已經開始盤算著,等會兒讓謝文進空間一趟,弄些這個時代也有但更優質的食材出來,好好展現一下自己的手藝,招待這位貴客。
通往牧場的路上,兩騎一前一后,謝鋒走在前面,身姿挺拔如松。
這幾個月吃得好、睡得好,心境也開闊,他的身條似乎又抽高了一些,常年的勞作使得肩膀變得更加寬闊厚實,包裹在青布衫下的肌肉線條蘊含著力量感。
沈硯跟在后面,默默觀察著四周的景色,也觀察著前方的謝鋒。
不禁有些驚訝,不過短短三個月,謝家人的精神面貌竟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幾乎煥然一新,與逃荒路上那個憔悴疲態的家庭判若兩撥人。
不知道那位謝姑娘,是否也有了驚人的變化?
想到此,他不由失笑著搖了搖頭,何必猜測,等下見了,不就知道了。
他并不知道,此時的謝秋芝,正經歷著青春期迅猛的“報復性”生長。
或許是之前嚴重的營養不良抑制了發育,一旦營養跟上,心神穩定,體內的生長激素便開始瘋狂分泌。
她的身高在這段時間里猛躥,已然恢復到了同齡女孩應該有的標準,足足達到了一米六的高度,身段也逐漸顯露出少女的窈窕曲線。
當沈硯在謝鋒的帶領下,策馬穿過一片矮坡,眼前豁然開朗,映入那片廣闊而略顯荒蕪的牧場時,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騎在馬背上的身影。
陽光為草原鍍上了一層暖色,也勾勒出那個少女矯健而靈動的輪廓。
她穿著一身淺灰色款式簡約大方卻利落的衣褲,并非大寧朝常見的裙裾。
隨著馬匹小跑的動作,她的衣擺自然飄動,勾勒出纖細而富有力量的腰肢線條。
頭發大部分被一根簡單的木簪在腦后束起一部分,其余如瀑的發絲則在她縱馬馳騁時隨風肆意飛揚。
看樣子,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面黃肌瘦的逃荒少女。
沈硯勒住馬韁,望著遠處那個與記憶中截然不同的身影。
謝鋒在一旁也停下了馬,他看著妹妹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自豪,然后轉頭看向沈硯,淡淡開口道:“沈大人,那就是舍妹,謝秋芝?!?/p>
沈硯回神,恢復了一貫的沉穩,低聲應道:
“嗯……看到了。”
沈硯驅馬上前,越靠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