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一切的源頭,還要從謝明月那次紅著眼圈、咬著嘴唇從謝鋒家跑回來說起。
謝明月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像一根尖刺,狠狠扎進(jìn)了謝彪和李秀琴的心里。
他們仔細(xì)追問,雖然謝明月支支吾吾沒說全,但結(jié)合前后,做父母的哪能猜不到?定然是自家女兒的心意,在謝家其他人那里,碰了個硬邦邦、冷冰冰的釘子!
這讓他們心里瞬間憋上了一股邪火!既心疼女兒,更覺得臉上無光,一股濃濃的怨氣就此滋生,全都算在了謝鋒一家頭上。
謝彪陰沉著臉,不說話,但緊皺的眉頭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他覺得謝廣福一家如今是飄了,忘了當(dāng)初自己可是謝家村最可憐的苦哈哈,日子才好一點就開始擺起譜來了。
這股怨氣,直接影響到了他們對謝廣福主導(dǎo)的窯洞燒制青磚的看法,謝彪開始格外“留意”窯洞的進(jìn)展。
每次遇到從窯洞干活回來的漢子,他總會看似隨意地搭訕兩句:“姚大他們那窯怎么樣了?炭燒出來了,磚啥時候能燒啊?”
漢子們大多樂呵呵地回答:“炭好燒!磚估計得等等,廣福哥說火候、泥土都得慢慢試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慢慢試”這三個字,在謝彪聽來,簡直就是“不靠譜”、“沒指望”的同義詞!
他以前是見過縣城里的老窯工燒磚的,那可不是容易事,十窯能成三五窯就算不錯了!
謝廣福一個從來沒燒過青磚的,能燒出木炭以及算是他走運了,真能搞定蓋房子用的青磚?他還能比老窯工強?
他心里嗤之以鼻:木炭和青磚能一樣嗎?青磚要經(jīng)過多道復(fù)雜工序,哪一道出了差錯都前功盡棄!就憑那幾口破廢窯,年前能燒出合格的青磚?做夢!
再看看村里眼巴巴等著蓋青磚房的人家,這一百多戶人家,就那么幾口窯,就算運氣好燒成了,猴年馬月才能輪到他家?京畿道的冬天可不是鬧著玩的,比他們老家謝家村要寒冷得多,窩棚能頂多久?萬一再來場大雪,凍死人都不稀奇!
帶著對謝廣福能力的深度質(zhì)疑,再加上那股因女兒受挫而轉(zhuǎn)化來的好勝心與怨氣,謝彪心里較上了勁:你謝廣福不是能耐嗎?不是大家都捧著你嗎?我偏不信你!我偏不跟你玩!我就要讓你看看,沒有你,我們家照樣能過上好日子!
與其無休無止地等待一個虛無縹緲的青磚夢,不如現(xiàn)實點,先把能握在手里的東西抓住!
于是他下定決心:自家蓋房!就蓋土坯房!雖然不如青磚房氣派結(jié)實,但好歹能遮風(fēng)擋雨,能在寒冬到來之前讓一家人住進(jìn)真正的房子里,不用再忍受這個簡陋的窩棚的。
不僅如此,他還成功說服了幾家平日里走得近的親戚一起蓋土坯房,除了謝長河家一根筋地非要等青磚不可,其他幾家竟都被他說動了。
理由也很實在,青磚是好,但等不起啊!先蓋土坯房住進(jìn)去,等以后真有了青磚,再翻蓋或者加磚墻也不遲!總比凍死強!
于是,這幾家人私下里形成了小團(tuán)體,已經(jīng)開始悄悄物色做土坯的材料,他們鉚足了勁,勢要成為桃源村第一批擁有真正住房的人!
帶著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優(yōu)越感和與謝廣福暗中較勁的心理,謝彪變得越發(fā)沉默寡言,每日里除了必要的活計,就是埋頭收集材料,對于村里集體的事務(wù),顯得漠不關(guān)心。
其實謝里正早就聽到了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然后特意留意了一下,發(fā)現(xiàn)謝彪和那幾家人確實在偷偷準(zhǔn)備蓋房的東西。
這還了得?眼下正是需要集中全村的壯勞力挖渠和修路的關(guān)鍵時候,他們這么搞分裂、自行其是,不是拖后腿嗎?
某日,謝里正特意尋了個空,來到謝彪家的窩棚前。
謝彪正蹲在地上,用樹枝在地上劃拉著計算還需要多少根椽子,李秀琴在旁邊整理著幾捆準(zhǔn)備用來和泥做土坯的茅草。
“彪子,忙呢?”謝里正走過去,臉上帶著和煦的笑。
謝彪抬起頭,見是里正,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點了點頭:“里正叔。”
自從謝里正沒能幫他問親成功,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找過謝里正了。
李秀琴倒是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擦了擦手。
謝里正看了看他們準(zhǔn)備的東西,嘆了口氣,開門見山:“彪子,秀琴,我聽說……你們打算現(xiàn)在蓋房子?還是土坯的?”
謝彪悶聲道:“嗯,窩棚住著不是長久之計,天快冷了。”
“這個理兒沒錯。”
謝里正在他旁邊蹲下,耐心勸道,“可是彪子,你瞧瞧現(xiàn)在村里,窯洞那邊眼看就有大進(jìn)展,廣福帶著人馬上就要挖渠修路了,這都是為了大家明年、為了子孫后代的好日子著想!村里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你們這時候把人力物力都抽去忙活自己家蓋房,這……不合適啊!”
他頓了頓,繼續(xù)推心置腹:“再說了,廣福那本事你是見過的!他說能燒出青磚,那就**不離十!咱們再咬牙等一等,一起燒出青磚來,蓋它個結(jié)實亮堂的青磚大瓦房,不好嗎?何必急在這一時,費勁巴拉地蓋這土坯房?冬天是難熬,但咱們擠一擠,窩棚弄厚實點,柴火備足點,總能熬過去。等開了春,青磚房不就有著落了?”
謝彪聽著,臉色卻越來越沉,再次聽到謝里正如此推崇謝廣福,他心里的逆反情緒更重了。
他硬邦邦地打斷謝里正的話:“里正叔,您別說了。謝廣福是能耐,但他的餅畫得太大,啥時候能吃到嘴里,誰說得準(zhǔn)?窯洞那事兒,我看懸!燒炭是簡單,燒青磚?哼,別到時候磚沒燒出來,反倒把大家的心氣兒和功夫都耗沒了!”
他抬起頭,眼神里帶著固執(zhí)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氣:
“我們不等了!也等不起!京畿道的冬天啥樣,您老比我們清楚!我不能拿我老婆孩子的身子骨去賭他謝廣福一定能成!土坯房咋了?咱們以前都住土坯房,不也這么過來了嗎,能擋風(fēng)遮雨就行!我們先蓋起來,先住進(jìn)去,心里踏實!”
“彪子!你……”謝里正沒想到他這么固執(zhí),還想再勸。
“里正叔!”謝彪猛地站起來,他的腿已經(jīng)好了**成了,走路已經(jīng)沒問題了,語氣生硬,“各家有各家的難處!我們自家蓋房,用的是自家的力氣,自家的材料,沒占公家的便宜!您說的挖渠修路,我們?nèi)惫ゅX的時候自然就去了,這事,就這么定了!您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去忙了!”
說完,竟是不再理會謝里正,轉(zhuǎn)身又去擺弄那些材料,擺明了送客。
謝里正看著他倔強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所有勸說的話都化成了一聲長長的、無奈的嘆息。
他知道,謝彪這是鉆了牛角尖,勸不回來了,搖搖頭,心情沉重地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