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七的話像是一劑強心針,雖然可怕,但給出了明確的指令和目標。村民們忍著巨大的恐懼和惡心,開始行動起來。
青壯們組成小隊,硬著頭皮,互相壯著膽,再次走進那些陰森恐怖的破屋。
每一次推開吱呀作響的門,每一次在昏暗的光線下看到炕上、地上扭曲散落的白骨,都讓他們汗毛倒豎。
他們小心翼翼地用能找到的破席、舊木板,甚至脫下自己的外衣,將一具具骸骨收斂起來,抬出屋外。
女人們則含著淚,在遠離居住區的山坡下,奮力挖掘著一個巨大的土坑。
一直到天色徹底黑透,依靠著點燃的火把照明,他們才終于將搜索到的五十多間破屋里的十幾具遺骸全部收斂完畢,抬到山坡下,鄭重地放入那個深坑中,覆土掩埋,壘起了一個簡單的墳包。
做完這一切,所有桃溪村的村民都幾乎虛脫,不是身體上的勞累,而是精神上的巨大折磨。
他們圍聚在村中心清理出的空地上,點燃篝火,卻沒有人說話,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驚魂未定的恐懼和深深的疲憊。
夜風吹過破敗的村莊,發出嗚嗚的聲響,仿佛還有冤魂在哭泣。
桃溪村的重建之路,從一開始,就籠罩在了一層濃重的陰影和難以磨滅的恐怖記憶之中。
移民司的小吏沒有和他們說,這里雖然沒有像桃源村那樣被一把火燒掉,但是因為當年那場銅幣造假案方的連累被下令封村待審,待審期間不允許走動,那段時間村里有人感染瘟疫,一傳十,十傳全村,短短半個月村里死了七十多口人,剩下的五十多人全都翻山逃跑了,再也沒回來過,所以村里半塌的木屋群里才會遺留了十幾具沒來得及埋葬的骸骨。
桃溪村的第一夜,是在村中心空地上戰戰兢兢、輾轉難眠中度過的。
夜風穿過破敗的木屋縫隙,發出各種嗚咽怪響,每一次輕微的動靜都讓神經緊繃的村民們驚出一身冷汗。
篝火燃了一夜,也沒有人能真正安睡。
第二天清晨,幾乎每個人都頂著一對濃重的黑眼圈,臉上寫滿了疲憊和惶恐。
簡單的用所剩不多的糧食和水煮了稀粥,大家勉強混個早飯之后,生存的壓力迫使他們開始行動。
趙老七強打精神,指揮村民開始收拾那些破敗不堪的木屋。
然而實際情況比想象的更糟,這些廢棄了十年的房屋,損壞程度極其嚴重。
有的屋頂整個塌陷,只剩幾根歪斜的房梁。
有的門板早已腐爛不見蹤影,有的墻體倒塌了大半,碎石爛木堆積如山。
更多的則是被瘋狂的雜草和藤蔓徹底占領。
趙老七看著這片廢墟,臉上都露出了絕望的神色,這哪里是能住人的地方?
他繞著村子走了一圈,發現唯一還算完整的建筑,就是位于村子中央、用青磚砌成的祠堂。
雖然祠堂的門窗也破損了,里面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和鳥獸糞便,但至少墻體堅固,屋頂大體完好,稍作清理,至少能遮風擋雨。
“先別管那些木屋了!”
趙老七當機立斷,聲音因疲憊而沙啞,“所有人,優先清理祠堂!男人負責把里面的垃圾、雜物清出來,修補門窗!女人和孩子負責打掃擦洗!咱們得先有個能集體過夜的穩妥地方!”
有了明確的目標,村民總算有了方向,開始合力清理祠堂。
與此同時,趙大俊帶著幾個年輕人在村里探查,幸運地發現了兩口廢棄的水井。
井口長滿了苔蘚,往下看去,井底雖有水,但水面漂浮著腐爛的樹葉,井壁滑膩,井底顯然沉積了厚厚的淤泥。
“爹,井是有,但水沒法直接喝,得清淤。”趙大俊回來報告。
趙老七嘆了口氣:“先指著村外那條河吧!吃水、用水都先去河邊挑!清淤的事,等安頓下來再說!”
趙老七慶幸在村子不遠處就有一條河,水流還算清澈,暫時解決了飲水洗漱的燃眉之急。
至于柴火,這荒山野嶺最不缺的就是枯枝落葉,隨便撿拾就堆成了小山,這倒是不用愁。
一整個上午,趙老七就像個陀螺一樣,被各種各樣的問題拉扯得團團轉,幾乎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七叔!祠堂那根大梁好像有點蛀了,可咱們沒新木頭換啊!”
“里正!東頭那間屋好像塌得最厲害,要不要干脆拆了把木頭磚瓦挪用了?”
“七爺爺!娃兒被蜈蚣咬了,哭得厲害,這可怎么辦!”
“當家的!祠堂掃出來的垃圾堆哪兒?”
“趙里正!王老五家媳婦嚇病了,一直發癔癥說胡話,念叨著有鬼,這可咋辦?”
“七哥!咱們帶的糧食不多了,這地方看著也不像能馬上種出吃的,得想想辦法啊!”
無數的問題像雪片一樣飄向趙老七。
漢子們等著他拿主意,女人們找他討辦法,連孩子哭了都似乎指望他能變出糖來。他感覺自己一個頭兩個大,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
他多么希望此刻能有個能商量的人幫忙一起分擔!
可偏偏他的兒子趙大俊,空有一身力氣,卻是個不愛動腦子的,只會憨憨地問:
“爹,接下來干啥?”
然后趙老七指哪兒他打哪兒,完全無法為他主動分憂解難。
整個桃溪村上下下,仿佛就只有他趙老七一個腦子在轉動,所有的壓力和責任都沉甸甸地壓在他一個人的肩上。
他疲憊地靠在祠堂門口尚未清理干凈的門框上,望著眼前這片百廢待興、鬼氣森森的廢墟,心里第一次產生了巨大的迷茫和無力感。
他甚至萌生出一個強烈的念頭:真想立刻折返回去,找到桃源村的謝老哥,看看他們那邊情況怎么樣了,是不是也這般艱難?要是兩人商討商討或許還能討點經驗,甚至求點幫助?
可是,他實在是走不開。桃溪村這里千頭萬緒,一切都才剛剛開始,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著他,他若是走了,這個剛剛勉強凝聚起來的隊伍,恐怕瞬間就會崩潰。
趙老七深吸了一口帶著霉味的空氣,強行壓下心中的焦慮和疲憊,揉了揉發脹的額角,再次挺直了腰板。
他是桃溪村的里正,是主心骨,再難,他也得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