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這個,辭盈心微微發緊,“我怕不小心弄壞,就收起來了。”
慶幸他送的只是普通簪子,大街小巷隨處可買。就算要追問,她也能弄個一模一樣的出來。
少女說話聲音小,又輕又慢。
謝凜川神情終于放柔和些,說道,“安心戴著吧,哪會那么容易壞?”
他沒有起疑。
娶江氏女,一開始就不在算盤之內。但看在她如此乖覺的份上,不介意唱假戲時稍微對她好點。
謝凜川還想說些什么,前頭的江令姿已經在喊人了。他匆匆轉過身,腰間佩刀擊打在護腕上,發出沉悶一聲。
“陶使君那里還有事,我回頭再來尋你。”
他走的急,步伐匆匆,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生怕被人瞧見。
辭盈心頭清明。
視線透過離開的男人放空在不遠處。
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退親。
…
積雪已散,晴空煙青,道旁春意盎然。謝凜川出了江府,迎面便撞見手里提著個新鮮豬頭的同僚秦伍德。
見他從江家出來,對方擠眉弄眼地打招呼,“謝兄,這是哄江家女郎去了?”
謝凜川語氣淡淡,“她最是柔順,怎會要人哄?”
這話聽著客氣,可放在未婚夫妻身上,未免顯得生疏無情。
秦伍德不好再插科打諢,只干巴巴搓下指頭笑道,“瞧謝兄這話說的……得虧江五女郎好性子。”
對于他們這樣的出身,江氏就是高枝。
多少人艷羨謝凜川被這天上掉的餡餅砸中,只恨不得當日在郊外救下江五女郎的是自己,偏他還做出這副不以為意的模樣。
秦伍德暗自咬牙。
謝凜川看向那個血淋淋的豬頭,問,“秦兄這是要往家去?”
“害,我阿母近來病了,就念著這一口。”提高下手中東西,秦伍德愁眉苦臉道,“函州戰亂不休,連帶物價也水漲船高,光這豬頭就值我半個月銀錢,哪能吃得起?”
“聽說北邊已經亂成一鍋粥,那伙叛軍殺紅眼了,也不知道咱們這兒還能太平多久?”
謝凜川目光閃了閃,沒有說話。
“對了!光顧著閑話,都忘和你說了。”秦伍德猛地一拍腦門,示意對方近前道,“就你讓我幫忙留意的何郎君一事!”
謝凜川面色微凝,“結果如何?”
那個女婢可是他一手安排的,斷不可能出差池。可江辭盈安然無恙回來,何氏郎君卻死了。
事后他再去尋那名女婢,人已溺死在湖中。
一個婢仆的性命,在主家眼里不過像死了條貓狗。當日筵席又亂作一團,自然無人放在心上。
他不認為江辭盈有這樣的手段,只疑心有人從中借局了。
而她運氣好,才誤打誤撞躲了過去。
“何家來問過好幾回了,據說仵作從他家郎君胸口摸出半截斷簪,足足扎進去這么深。”秦伍德伸出手指比劃給他看。
“仵作還說兇手殺人手法并不老道,不是一擊致命。很可能是第一下沒扎透,卡進骨頭里面,后頭又補了好幾下,這才把胸前那塊皮肉全都扎爛掉。”
他口中嘖嘖,那個豬頭掛著搖晃兩下。謝凜川鎖起眉,捕捉到關鍵字眼。
“簪子?兇手是女子?”
“猜是這樣猜的。而且看斷簪樣式,不過尋常市面上就能尋到的,應該是有備而來,估摸著是這些紈绔子弟在外招惹的風流債。”
秦伍德說道,“兇手力氣不算大,膽子卻不小,敢在刺史府中殺人。”
聽到這話,謝凜川心中升起的疑慮瞬間打消。
他不由失笑。
怎么可能呢?
那女子怯懦如鼠,怎么可能有這樣的膽子?
還有那名死的突然的女婢。
“有勞秦兄了。”從袖中摸出一只荷包,他遞給秦伍德道,“這點小錢就當是我的心意,給令慈打打牙祭。”
入手沉甸甸的分量讓秦伍德雙目一亮,嘴上不忘客套,“這怎么好意思,你我共事,舉手之勞而已……”
幾番推脫后,他還是笑呵呵將東西納入懷中。
心底暗嘆,攀上高枝的就是不一樣。
同為陶刺史的扈從,領著同樣的薪俸。他手頭拮據,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八瓣花。謝凜川卻似乎從未為銀錢所惱。
辭盈生母商戶出身,曾攜十里紅妝風光嫁入江家。撒手人寰后,自然全留給一雙子女。
他猜,應是沾了這份光的緣故。
正想再奉承兩句,遠遠便瞧見對面鋪子里走出一道頎長身影。初春三月,往來行人皆換上薄衫,獨他一人仍雪氅加身,蒼白羸弱仿佛即將消散在人間的雪。
春光璀璨,青年大半張臉沒在傘下,只能窺見線條銳利削瘦的下頜,和沒有半點血色的唇。
秦伍德興奮指道,“謝兄、謝兄!是你那位妻兄!”
對方身形微頓,顯然也注意到他們了。
本以為至少會客氣點個頭,結果江聿目不斜視面色淡然上了馬車。
這已經不是冷淡了,而是漠視。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秦伍德剛剛收了一袋子銀錢,此刻為其抱不平,“江二郎君在外素有君子之名,旁人多夸贊他霽月光風,怎這般姿態?”
心里想的卻是,十有**壓根看不上這個妹婿。
連日霪雨霏霏,道上還殘留著淡淡的土腥氣。
望著緩緩駛去的馬車,謝凜川自己主動說道,“我與江女郎本就是誤打誤撞定的親事。江郎君心存芥蒂也正常。”
只怕不止如此。
他不是第一次見江聿。
印象最深是送江辭盈回府那日,身披鶴氅的青年靜立在廊下,光影斑駁黯淡,他鴉色睫羽掛著霜花,雙目微闔。
當時雪下的實在太大了,紛紛揚揚,天地皆白,不知是不是錯覺,對方抬眸看向他的眼神比雪還冷。
江聿是否徒有虛名不清楚,但一定不待見他。
正因為敏銳覺察出這份不善,他推拒掉對方數次邀請。
秦伍德先前的暗羨頓時變成了同情,安慰道,“聽聞江二郎君與其妹關系并不親厚。兩人雖同在一母名下,這些年卻無多少往來。想來應該不是只對謝兄你有異議,謝兄就別往心上去。”
被他這么一說,謝凜川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