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末,沈府正廳仍彌漫著殘燭的焦味。
蕭景淵被御林軍帶走時的狼狽還未散盡,金磚地上的碎玉已被掃攏,卻仍閃著冷光。
沈修齊與羅氏夫人雙雙坐在主位,臉色蒼白如紙;族老們圍在兩側,大氣不敢出。
沈微婉立在堂中央,素衣烏發,指尖還纏著一圈白紗——那是昨夜入宮面圣時,被龍案邊緣劃破的。
蕭玦負手立于階前,蟒袍上玄色暗紋流轉,像一條蟄伏的龍。
他目光掠過廳內眾人,最后停在沈父臉上,嗓音低沉而平靜:
“沈大人,微婉丫頭我曾見過,是個好姑娘。景淵既配不上她,本王便親自來求娶。”
一句話,像萬斤巨石砸進深潭,驚起滔天巨浪。
廳中瞬間失聲。
沈修齊手中茶盞“咣當”落地,碎成數瓣。
羅氏夫人猛地抓住椅背,指節泛青。
幾位族老張口結舌,胡須亂顫,活像離水的魚。
門外,管家老趙的掃帚“啪”一聲掉在青磚上。
沈微婉亦怔住。
她想過蕭玦會替她撐腰,卻從未想過他會用“求娶”二字。
那可是皇叔,攝政王,手握北鎮撫司,一句話可決生死。
而她,是被退過婚的“不祥人”。
最先回神的是二房嬸娘。
她撲通跪下,顫聲:“王爺金口玉言,沈家……沈家惶恐!”
三房叔公卻悄悄掐自己大腿,疼得直抽氣,才確定這不是夢。
沈修齊深吸一口氣,拱手:“王爺厚愛,臣……臣受寵若驚,只是小女……”
“沈大人。”蕭玦抬手,截住他的話頭,“本王并非一時興起。”
他目光轉向沈微婉,語氣緩了幾分:“三年前,北疆雪夜,我曾借宿沈家別莊。沈家藏書樓里,有人以《六韜》為注,寫下邊疆十八處暗堡圖。那人,是你?”
沈微婉指尖微緊,坦然迎視:“是臣女隨手涂鴉,不足掛齒。”
蕭玦唇角微揚:“隨手涂鴉,助我大破匈奴,這叫不足掛齒?”
廳內嘩然。
沈修齊愕然看向女兒,仿佛第一次認識她。
蕭玦再進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卻足以讓所有人聽見:
“本王查過沈氏舊案,所謂‘通敵’,漏洞百出。幕后之人,借景淵退婚,意在斬草除根。我娶微婉,既報恩,也護沈家,更堵太后塞人之口。”
最后一句,他目光掠過廳外,那里站著太后派來的眼線,此刻臉色青白。
沈微婉心頭一震。
她明白,這是交易,也是生機。
她抬眼,望向父母。
沈修齊眼中血絲縱橫,卻緩緩點頭。
羅氏夫人捂住嘴,淚如雨下,卻也是喜極而泣。
蕭玦轉身,面向廳外。
“本王蕭玦,以靖安王之位,求娶沈氏嫡女微婉為正妃。三書六禮,擇日完婚。天地為證,日月可鑒。”
話音落,他自腰間解下一枚墨玉龍紋佩,雙手奉上。
那是先帝御賜,象征靖安王正妃的信物。
沈微婉深吸一口氣,屈膝,雙手接過。
玉佩冰涼,卻燙得她指尖發顫。
廳外,看熱鬧的百姓炸開了鍋。
“天爺!靖安王求娶沈家女?這不是祖墳冒青煙?”
“三皇子才退婚,皇叔就接盤,這戲比話本子還精彩!”
有人悄悄開盤:“賭沈家小姐敢不敢嫁?一賠十!”
柳家馬車停在巷口,柳清瑤掀簾,臉色慘白如紙。
她死死攥著車簾,指甲斷裂而不自知。
“憑什么……她憑什么!”
蕭景淵被禁足在皇子府,聽到消息,當場掀翻書案。
“皇叔瘋了嗎?那是侄兒的未婚妻!”
可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毫無辦法。
夜深,沈府繡樓燈火通明。
阿檀替沈微婉拆下發簪,小聲嘀咕:“小姐,真嫁啊?那可是皇叔,輩分高得嚇人。”
沈微婉望著鏡中自己,聲音平靜:“輩分高,才壓得住蕭景淵。
權勢滔天,才護得住沈家。
更何況——”
她指尖撫過那枚墨玉龍佩,眸光深幽,“靖安王,并非池中物。”
次日清晨,慈寧宮。
太后摔了最愛的纏枝蓮茶盞:“靖安王竟敢當眾求娶?他眼里還有沒有哀家!”
嬤嬤跪了一地。
半晌,太后冷笑:“想娶?可以。哀家倒要看看,那丫頭有沒有命進靖安王府!”
鳳榻旁,一盞參湯悄然灑落,藥香里藏著不易察覺的腥甜。
沈府祠堂。
沈微婉跪了一夜,起身時膝蓋青紫。
祖母拄著龍頭拐杖,聲音沙啞:“婉兒,靖安王水太深,你可想好?”
沈微婉抬眸,眼底一片澄明:“祖母,深水里才有大魚。
沈家已退無可退,不如搏一把。”
窗外,烏云壓城,雷聲滾滾。
她握緊玉佩,指節泛白。
風暴將至,她已立于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