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景如梭,轉(zhuǎn)眼兩個春秋過去。
又是一年納新時節(jié)。
塾館門前,晨光清淺,新柳初綻。
一群六七歲的新學(xué)子,拖著書包似的小竹筐,排排站著,眼里盡是稚氣與新鮮。
古今幫早早蹲點,旗號一扯,宣傳攤兒一擺,鼓兒也敲上了。
“古今幫,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入幫有糖,遲者無份!”
幾個老幫眾在旁扯著嗓子叫喊,那氣勢,比廟會還熱鬧。
“古今幫?啥玩意兒?”
有新來的學(xué)子歪著腦袋,一臉不解。
“就是姜明那廝鼓搗出來的。”
旁邊稍大的孩子撇了撇嘴,手里攥著個糖人兒,語氣不屑。
“聽說他娘兩年前一拳打死了只狼,吹得神乎其神的,誰曉得是真是假?興許是他娘夜里夢見的?!?/p>
那年柳秀蓮拳打野狼的事,早已被時光磨去了鋒芒。
有些孩子沒聽過,有些聽家里說過,也只當是爹娘胡謅的故事。
可姜明卻半點不慌,甚至嘴角一勾,抬了抬下巴。
“你們要看真本事?行?!?/p>
他說罷,朝學(xué)堂門口招了招手。
不多時,一個小小的身影便從門后探了頭出來。
似只嗅風(fēng)的小鹿,小步兒一挪,蹬蹬地跑了過來。
卻是他那小妹姜耀。
如今才四歲,個頭只到桌沿,模樣卻惹人憐愛。
臉蛋粉團,眼睛圓得像兩顆水洗葡萄,一動不動盯著你看。
走起路來骨頭都軟,帶著一點的晃勁兒。
小手一伸,竟然還學(xué)著哥哥模樣,拱了拱手:
“古今幫姜耀,見過各位哥哥姐姐?!?/p>
聲音奶得滴水,卻字字清楚,像是專程背過,末了還帶個俏皮的小鞠躬。
姜明一指自家小妹,神情正經(jīng)里透著一股得意,又故作輕描淡寫,道:
“諸位新來的同窗,睜大眼睛瞧好了,這位,就是我古今幫年紀最小、實力最弱的幫眾?!?/p>
這話說得不緊不慢,句尾還特意頓了頓,讓人聽著不禁心頭一咯噔。
見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神色半信半疑,便又清了清嗓子,把聲調(diào)提了提:
“誰要是能贏了她,幫主之位我拱手相讓,此后幫里的零嘴,也全歸你管!”
此言一出,學(xué)堂前頓時炸了鍋。
掌管零嘴,這可是重權(quán)啊!
至于那“幫主”是干啥的,雖還不甚明白,但這稱呼聽著就帶風(fēng)。
人群里站著個新學(xué)子,模樣比同齡孩子高上半頭,骨架子也扎實些。
一雙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打量那正蹲在地上捉螞蟻的小姑娘。
他爹教過,習(xí)武嘛,要筋壯骨結(jié)實,肚皮能扛棍子,胳膊能挑水桶。
眼前這奶娃娃似的小女娃,胖嘟嘟,軟綿綿,一臉懵懂勁兒。
那孩子心念一動,膽氣也隨之浮了上來。
往前踏了一步,擺了個自以為威風(fēng)凜凜的架勢。
姜耀一愣,小眼睛撲閃撲閃,像是不知發(fā)生了甚么事。
歪著頭打量這位“大個子哥哥”,也不曉得他想干嘛。
高壯孩見她傻呆呆不動彈,心里更有了底氣,咧嘴一笑,便伸手想推她一把。
哪知手才伸到一半,那小姑娘卻本能地抬了下小胳膊,輕輕一擋。
明明是嬰兒肥的胳膊,卻只覺一股不講理的力道涌來,胳膊根發(fā)麻,雙腳一飄,天旋地轉(zhuǎn)。
“哎呀!”
眼前一花,屁股先著地,摔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揚起一小片灰塵。
他倒在地上,眼珠子還在轉(zhuǎn),一時懵了半晌。
疼是其次,臉上更火辣辣的。
被個奶娃娃當眾推翻,今兒這臉,算是掛樹杈上晾干了。
偏四周那些新學(xué)子不懂給人留臉面,笑得前仰后合,嘰嘰喳喳。
那高壯小子咬著牙想哭,眼眶紅了,卻又死撐著不肯掉淚。
只把嘴角撇得能掛油瓶,半天沒蹦出一句話。
姜明眼尖手快,見機便上,三步并作兩步地躥了出來,一把將自家小妹攬住。
眉飛色舞,神情鄭重得仿佛在廟前念榜,開口便是一嗓子:
“都瞧見沒?兩個月之前,她跟你們一樣,只會撒嬌要糖求抱抱!”
語氣抑揚頓挫,字字帶勁,帶了點鼓聲鑼響的味道:
“兩個月之后,你們將和她一樣,輕松推倒比自己壯兩圈的大個子!”
說罷,他一甩頭,不大的個子此刻顯得有點巍峨:
“古今幫!兩界村自己的幫!”
聲音不高,卻叫人聽了不由得心頭一振。
話音落地。
那群新來的小毛頭,一個個望著姜耀那軟乎乎的小身板,再看看地上還揉著屁股的高壯男孩。
眼神頓時變了。
古今幫招新,聲勢浩大,果真旗開得勝。
姜明捧著一手的瓜果點心,笑得合不攏嘴。
后頭跟著個蹦蹦跳跳的小尾巴,正是自家小妹姜耀。
兩人一路晃晃悠悠,出了學(xué)堂,穿過村口,來到自家田坎邊。
那田頭的麥苗長得極好,綠油油一片,風(fēng)一吹,搖曳生姿,煞是養(yǎng)眼。
這塊地年年深耕細作,產(chǎn)量足足比旁人家高出三成,走過路過的都得忍不住多看一眼。
姜明只將懷里的一小包點心掏出來,塞到妹妹懷里,順嘴哄了句:
“拿著先回家,哥哥還有事?!?/p>
姜耀捧著那點零嘴,小臉仰起,明顯有些不情愿。
可姜明已抱緊那一大堆“幫費”,一轉(zhuǎn)身便骨碌滾向了后山。
姜耀站在原地,低頭看了看手里那點寡淡果子,掂了掂分量。
再瞧瞧哥哥遠去的背影,小臉一皺,小嘴一嘟,一步一挪,踏著不甘的節(jié)拍,往家走去。
院子里陽光正好,谷子攤了一地,金燦燦的。
姜義蹲著翻谷,手里一把木耙子,正推得起勁。
抬眼一瞧,卻見小女兒耷拉著腦袋往回走,手里捏著點什么,小臉寫著委屈。
心頭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也不多問,只笑著迎了上去,將小姑娘輕輕一抱,拍了拍她的后背,語氣溫溫柔柔:
“耀耀乖,晚上給咱耀耀加塊肉?!?/p>
姜明那小子在學(xué)堂里鼓搗幫派,哄些零嘴回來,姜義早摸得門清。
可你情我愿,不偷不搶,童叟無欺。
更何況他自己也吃不了多少,大頭都往后山送了去,孝敬那位“古今幫開山祖師”。
若非那位傳下的法門,姜家哪來這般好光景。
多送些吃食,也算有情有義,報償幾分。
姜義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