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林站在12樓辦公室的門口,手指攥著鑰匙串,金屬碰撞的脆響在空蕩的走廊里蕩開。墻面的綠蘿垂著葉子,葉尖沾著點灰塵——上次他幫它澆水,還是上周和奕涵視頻的時候,奕涵說:“海林,你辦公室的綠蘿該剪剪了,像個沒梳頭發的小朋友。”
他深吸一口氣,把鑰匙插進鎖孔。擰動的瞬間,門里飄出一絲熟悉的味道:是奕涵喜歡的薰衣草香薰,去年生日他送的,瓶身還刻著“一起實現約定”。門緩緩推開,陽光從落地窗斜斜照進來,落在辦公桌上,照得那本藏青色硬殼相冊泛著暖光。
他打開抽屜。里面的東西不多:一支刻著“奕涵贈”的鋼筆、一盒沒拆完的潤喉糖(上次調研時農戶塞給他的)、還有那張櫻花樹下的合照。照片的邊角有點卷,顯然被翻了很多次——兩個穿著學士服的年輕人,站在漫天櫻花里,奕涵的頭靠在他肩膀上,嘴角掛著甜甜的笑,手里舉著一片櫻花,說:“海林,等我們畢業,一起把家鄉的梅干菜帶出去!”
照片背面的字跡有點褪色,但依然清晰:“拉鉤,不許反悔!”
郭海林的手指輕輕撫過那行字,指尖傳來紙的粗糙感,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春天。
那天,櫻花落得像雪。奕涵穿著米白色的連衣裙,踮起腳,把一片櫻花別在他的學士帽上,說:“海林,等我們賺了錢,要在縣城開一家梅干菜專賣店。門口種滿櫻花,就像這里一樣。”
他笑著把她抱起來,轉了個圈:“沒問題!我負責找銷路,你負責做最正宗的梅干菜,到時候請全校同學吃!”
奕涵的笑聲像銀鈴,落在櫻花叢里,落在他的心上。
抽屜里還有一本棕色相冊,封面貼著“農村調研·2023年春”的標簽。郭海林把它拿出來,翻開第一頁,就看見王大爺的手——布滿老繭,指節變形,正握著一根竹條,專注地編筐。照片下面寫著他的筆記:“王福順,65歲,竹編手藝第四代傳人,竹編廠每月銷量23個筐,僅夠覆蓋成本。”
記憶一下子涌進來。
上個月去農村調研,清晨5點,王大爺帶著他去竹編廠。院子里堆著成捆的竹子,露水打濕了褲腳,王大爺蹲在地上,用刀劈開竹子,竹片發出“咔嚓”的聲音,他說:“海林,你看這竹片,要選三年生的慈竹,韌性好,編出來的筐不會裂。”
郭海林舉著相機,鏡頭里的王大爺,眼角的皺紋里都是驕傲:“我爹當年編的筐,能裝五十斤稻子,用十年都不壞。現在年輕人都去城里打工了,沒人愿意學這手藝……”
說到這里,王大爺的聲音啞了。他拿起一個剛編好的小竹筐,遞給旁邊的小女孩:“丫丫,給你裝糖吃。”
丫丫笑著接過,蹦蹦跳跳地跑開,扎著羊角辮的腦袋上,還戴著王大爺用竹片編的小帽子。
相冊里夾著一張農戶簽名紙,上面簽滿了名字:有的字跡工整,像村里的老師;有的歪歪扭扭,像剛學會寫字的孩子;還有個小朋友用蠟筆涂了個笑臉,旁邊寫著“我喜歡竹編筐!”。郭海林記得,那天他把簽名紙鋪在村口的石桌上,村民們圍過來,一個個簽上名字,張嬸說:“郭同志,要是能幫我們把竹編賣出去,我給你做梅干菜扣肉!” 李叔拍著胸脯:“我家的梅干菜,是用自家種的芥菜做的,比超市賣的好吃十倍!”
最后一頁是孩子們的照片。一群穿著補丁衣服的孩子,擠在鏡頭前,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其中一個小男孩舉著剛編的小竹笛,說:“郭叔叔,你聽,這笛子能吹‘小星星’!” 他鼓著腮幫子,吹了起來,笛聲有點走調,但周圍的孩子都拍著手笑。照片旁邊夾著一片干枯的青梅葉——是那個小男孩塞給他的,說:“郭叔叔,這是我家樹上的青梅,等熟了,我給你寄過去!”
“郭總?”
身后傳來一聲輕呼。郭海林轉身,看見小陸站在茶水間門口,手里拿著個印著公司logo的陶瓷杯,杯壁上凝著水珠,顯然剛泡的咖啡。小陸的臉漲得通紅,眼神躲閃,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小陸,早啊。” 郭海林笑了笑,把相冊放回抽屜。
小陸走進來,手指絞著衣角,說:“郭總,我……我聽說你要走了?”
郭海林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的調研數據U盤,塞進小陸手里:“上次給你的數據,你要是有時間,就看看。王大爺的竹編廠,上個月又少了兩個工人;張嬸的梅干菜,因為沒銷路,都爛在壇子里了……”
“郭總,我知道!” 小陸突然提高聲音,又趕緊壓低,“我上次……我上次本來想看來著,可是李總讓我做季度報表,說要趕在周五之前交……”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我對不起你,郭總。”
郭海林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小陸的肩膀。小陸的肩膀有點僵,像他剛入職時那樣——那時候小陸總跟著他,幫他拿資料,幫他買咖啡,說:“郭總,你要是累了,就歇會兒,我幫你盯著。”
“小陸,” 郭海林說,“我不是怪你。” 他從抽屜里拿出那支刻著“奕涵贈”的鋼筆,塞進小陸手里,“這是奕涵送我的,她以前說,鋼筆是用來寫‘初心’的。你看了數據就知道,那些人不是‘農村項目’,是活生生的人——是王大爺的竹編手藝,是張嬸的梅干菜,是孩子們的笑臉。他們需要的不是‘利潤報表’,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他們的手藝活下來的機會。”
小陸握著鋼筆,手指微微發抖。他抬頭,眼睛里有點濕:“郭總,我明天就看,一定看。要是有什么能幫上忙的,你隨時找我!”
郭海林笑了,拍了拍他的手背:“好,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郭海林抱著紙箱,走向電梯。走廊里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路過會議室時,里面傳來李總的聲音:“農村項目沒利潤,趕緊停了!下周把所有資源都轉到新能源項目上,這才是公司的未來!”
他停下腳步,捏了捏紙箱的邊緣。紙箱里裝著他的筆記本、鋼筆、還有奕涵送的櫻花書簽——那是奕涵用櫻花做的,壓在書里,干了之后變成了淡粉色,像一片小小的云。
電梯門打開,郭海林走進去。他靠在電梯壁上,望著窗外的天空。天空很藍,像被水洗過一樣,沒有一絲云,像小時候奶奶曬菜的日子。
奶奶蹲在院子里,竹匾里鋪著剛腌好的梅干菜,陽光曬得菜香四溢。她擦了擦汗,說:“海林,等菜曬好了,給你做梅干菜扣肉,放兩塊五花肉,肥而不膩!” 他蹲在旁邊,幫奶奶翻菜,說:“奶奶,等我長大了,要把咱們的梅干菜帶出去,讓全世界都吃得到!” 奶奶笑著摸他的頭:“好,奶奶等著。”
電梯下降的過程中,郭海林摸了摸包里的櫻花合照。照片里的奕涵,笑得像陽光一樣燦爛。他想起昨天和奕涵媽媽視頻,阿姨說:“海林,奕涵生前總說,要是能和你一起開梅干菜店,該多好。” 他說:“阿姨,我會實現的,一定。”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郭海林走出電梯,陽光照在他臉上,暖暖的,像奕涵的手,像奶奶的梅干菜,像農村里孩子們的笑臉。他抬頭望了望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里有股淡淡的櫻花香,像奕涵在身邊。
“海林,加油!”
突然,耳邊響起奕涵的聲音。郭海林笑了,他摸了摸包里的U盤,摸了摸口袋里的鋼筆,然后走向遠處。腳步堅定而有力,像當年和奕涵一起走在櫻花樹下那樣。
郭海林站在公司樓下的花壇邊,望著樓上的辦公室。落地窗里,他的辦公桌還在,桌上的綠蘿還在,奕涵的便簽紙還在。他掏出手機,給小陸發了條消息:“小陸,要是有需要,隨時找我。” 然后,他轉身走向地鐵站。
地鐵上,他翻開那本棕色相冊。照片里的王大爺,笑著舉著竹編筐;照片里的張嬸,笑著端著梅干菜;照片里的孩子們,笑著舉著小竹笛。他摸了摸照片里的干枯青梅葉,想起那個小男孩的話:“郭叔叔,等青梅熟了,我給你寄過去!”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小陸發來的消息:“郭總,我剛才看了數據。王大爺的竹編筐,真的編得很好。我明天就去找李總,求他再給農村項目一次機會!” 后面還加了個加油的表情。
郭海林笑了。他抬頭望著窗外,地鐵正駛過一片櫻花林。櫻花落在窗臺上,像當年奕涵送他的那樣。他摸了摸懷里的藏青色相冊,想起奕涵的話:“海林,要是累了,就看看天空,它會告訴你,什么是該堅持的。”
是的,他知道。決定離開,不是放棄,是為了更好地堅持初心。那些農村里的人,那些傳統的手藝,那些未實現的約定,都是他前進的動力。
地鐵停了。郭海林走出車站,抬頭望著天空。天空很藍,像小時候奶奶曬菜的日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走向遠處——那里,有他的初心,有他的約定,有他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