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宏濤話鋒一轉(zhuǎn)，看著陽光明，眼神里帶著點“我夠意思吧”的意味：

“你是我老同學(xué)，他是我表舅，雖然我跟他也不算太親，他這個人……有點勢利眼，在親戚面前也歡喜擺官架子……

我不大歡喜他。

但這趟是救小囡性命，能幫總要幫一把。

你要是愿意，我現(xiàn)在就給他打電話，幫你們約個地方見面談?wù)劊克隙ㄇ笾坏茫　?/p>

陽光明心中暗喜，這簡直是瞌睡送枕頭！但他面上保持著沉穩(wěn)，點點頭：

“宏濤，你講得對，救人要緊。

我手里這點東西，放著也是放著，能派上用場最好。

麻煩儂幫忙聯(lián)系一下，約個地方，越快越好。”

“爽快！”鄔宏濤一拍大腿，“你等著，我這就去打電話！辦公室里有。”

他說著就快步走出小辦公室，去前面藥堂的公用電話處了。

沒過幾分鐘，鄔宏濤就回來了，臉上帶著輕松：

“搞定了！他一聽有消息，激動得不得了！

直接講，中午他請客吃飯，就在阿拉藥房斜對面這家‘新風(fēng)飯店’，十一點半，他在飯店門口等我們。

這家店小歸小，雅間還是有的，講話便當(dāng)點。”

他湊近陽光明，壓低聲音，帶著點促狹和提醒：

“你記牢我剛才講的話，他這個人精得嘞，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等會兒見面，你不要看我面子，該啥價鈿就啥價鈿，盡管開口！

他為了小囝，肯定舍得出血的！我在邊上幫你敲敲邊鼓。”

陽光明笑了笑：“曉得了，謝謝你提醒，宏濤。我心里有數(shù)。”

十一點二十分，陽光明和鄔宏濤提前幾分鐘到了新風(fēng)飯店門口。

果然看到一個穿著深藍(lán)色“的確良”短袖襯衫、梳著整齊干部頭、大約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已經(jīng)等在那里。

他身材中等，微微發(fā)福，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焦慮，眼神不停地掃視著街道。

看到鄔宏濤和陽光明走來，他立刻擠出一個非常熱情甚至有些謙卑的笑容，快步迎了上來。

“宏濤！你來了！”唐建宏的聲音很洪亮，透著刻意營造的親熱。

他先用力拍了拍鄔宏濤的肩膀，然后目光迅速落到陽光明身上，笑容更加燦爛，主動伸出手：

“這位就是陽光明同學(xué)吧？哎呀，真是一表人才！辛苦你跑一趟了！鄙人唐建宏，宏濤的表舅。”

“唐科長你好。”陽光明與他握了握手，感覺對方的手心有些潮濕。

唐建宏的熱情顯得非常真誠，甚至帶著點討好，完全看不出鄔宏濤描述的“官架子”。

“哎呀，叫啥科長，生分了！叫唐叔叔就好！”

唐建宏連連擺手，姿態(tài)放得很低，“走走走，外面熱，我們進(jìn)去講，雅間阿拉訂好了！”

他一邊熱情地引路，一邊不忘對鄔宏濤說：“宏濤啊，這次多虧你了！表舅記你的情！”

雅間很小，但還算干凈，一張方桌，四把椅子。

唐建宏顯然是這里的熟客，服務(wù)員很快端來了茶水。

唐建宏拿起菜單，非常豪爽地點了六個菜：紅燒肉、清蒸鱸魚、油爆蝦、香菇菜心、涼拌海蜇皮，還特意要了冰鎮(zhèn)的“光明牌”啤酒。

這在當(dāng)時，絕對算得上是一頓豐盛甚至奢侈的午餐了。

“小陽同學(xué)，宏濤，不要客氣，隨便吃！就當(dāng)自己人！”

唐建宏親自給兩人倒上啤酒，臉上堆滿了笑容。

他絕口不提犀角的事，反而像拉家常一樣問起陽光明的近況。

“聽宏濤講，小陽同學(xué)你也是今年畢業(yè)？工作落實了伐？有啥困難不啦？”唐建宏的語氣充滿了關(guān)切。

陽光明如實相告：“謝謝唐叔叔關(guān)心，工作已經(jīng)定了，下個禮拜一去紅星國棉廠廠務(wù)辦報到。”

“紅星國棉廠？廠務(wù)辦？”

唐建宏眼睛一亮，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帶著由衷的贊嘆和恰到好處的驚訝：

“哦喲！這是好地方啊！廠務(wù)辦是核心部門，小陽同學(xué)你年紀(jì)輕輕就能進(jìn)廠務(wù)辦，前途無量！前途無量啊！”

他舉起酒杯，“來，唐叔叔敬你一杯，祝賀你！”

三人碰杯。唐建宏放下酒杯，話鋒一轉(zhuǎn)，帶著一種“自己人”的熟稔：

“紅星國棉廠好啊！我跟你講，我有個老同學(xué)，叫韋鴻宇，就在紅星國棉廠房管科當(dāng)科長。

我們關(guān)系老鐵的！

你以后在廠里，有啥事體，特別是住房方面有啥想法，盡管跟唐叔叔講。

我?guī)湍愀享f打個招呼，自家小寧，能照顧總要照顧的！”

陽光明心中了然，這既是示好拉近距離，也是在展示自己的“人脈價值”，為接下來的談判鋪墊。

他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喜和感激：

“真的啊？那太謝謝唐叔叔了！我剛進(jìn)去，人生地勿熟，以后可能真要麻煩唐叔叔了。”

他沒有表現(xiàn)出過分熱切，也沒有拒絕這份“好意”，態(tài)度拿捏得十分得體。

唐建宏對陽光明的反應(yīng)似乎很滿意，笑容更深了。

他非常健談，席間妙語連珠，照顧著兩個年輕人，不斷勸菜勸酒，講述著一些廠里的趣事和無關(guān)痛癢的人情世故，努力營造著輕松融洽的氛圍。

他今天的表現(xiàn)，熱情、周到、豪爽、接地氣，與鄔宏濤之前描述的“勢利眼”、“愛擺官架子”的表舅判若兩人。

鄔宏濤在一旁看得都有些發(fā)愣，頻頻側(cè)目，顯然對自己這位表舅的“變臉”功夫有了新的認(rèn)識。

這頓飯吃得氣氛熱烈。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鄔宏濤看看吃得差不多了，又看看唐建宏雖然談笑風(fēng)生但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焦慮，很識趣地站起身：

“表舅，光明，我吃好了，藥房里還有事體，我就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談。”

他給了陽光明一個“你懂的”眼神。

“哦，好好好！宏濤你工作要緊，快去吧！謝謝你啊！”

唐建宏連忙說道，語氣真誠。

“謝謝你，宏濤。”陽光明也點頭致意。

鄔宏濤離開后，雅間里的氣氛微妙地沉靜了一瞬。

唐建宏臉上的笑容未減，但那份刻意的熱絡(luò)稍微收斂了一些。他拿起茶壺給陽光明續(xù)了一杯茶，動作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