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晏少卿才緩緩開口,聲音冷得像冰,“你手上那只玉鐲,成色不錯。是你自己買的,還是旁人賞的?”
小翠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就要把手往袖子里縮。
這個動作,已經說明了一切。
“一個粗使丫鬟,月錢不過一百文,如何買得起這至少值五十兩銀子的鐲子?”晏少卿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字字如重錘,敲在小翠的心上,“說吧,是誰指使你的?”
小翠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卻死活不敢開口。
柳燕云承諾過會保她后半生富貴,若是招了,她就什么都沒有了!
“不說?”晏少卿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也好。按照府規,偷盜主家財物,不論價值,一律亂棍打死。正好,你偷了那支鳳頭釵,也算是‘人贓并獲’了。”
小翠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恐,“不……不是我!不是我偷的!是……”
“是誰?”
“是……是……”小翠看著晏少卿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終于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哭喊道,“是柳小姐!是柳小姐讓奴婢做的!那珠釵是她給奴婢的,讓奴婢放到華玉安小姐的床底下的!還有這鐲子和二百兩銀子,都是她給的封口費!求少爺明察,奴婢只是一時財迷心竅啊!”
她一邊哭喊,一邊從懷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正是柳燕云給她的那一袋。
真相,昭然若揭。
親信聽得心驚肉跳,沒想到竟是自家表小姐栽贓陷害!
他看向晏少卿,等待著雷霆之怒。
然而,晏少卿的臉上,卻依舊平靜。
他早就猜到了。
從柳燕云在晚風苑摔碎那盅燕窩開始,他就知道,這個被嫉妒沖昏頭腦的表妹,絕不會善罷甘休。
只是,他沒想到她的手段會如此拙劣,又如此惡毒。
“少爺,現在便去將柳小姐帶來對質嗎?”親信問道。
晏少卿卻搖了搖頭。
“證據還不夠。”他淡淡道。
“這還不夠?”親信大為不解,“人證物證都在此了!”
“小翠可以翻供,說是被我嚴刑逼供。至于銀子和鐲子,柳燕云大可以矢口否認。”晏少卿的目光深遠,“她是我的親表妹,是姑母的獨女。沒有讓她無法辯駁的鐵證,僅憑一個下人的證詞,就給她定罪,只會鬧得家宅不寧,讓姑母與我離心。”
捉賊拿贓,捉奸拿雙。
如今這“贓”是在華玉安房里找到的,小翠這個“人證”又隨時可能因為畏懼柳家而反口。要扳倒柳燕云,必須一擊致命。
他看著窗外晚風苑的方向,眸色漸深。
他既已承諾會處理此事,便絕不會讓那個孤立無援的女子,蒙受這不白之冤。
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布一個讓她自己跳進來的局。
翌日午后,晚風苑的寧靜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
管家親自前來,躬身對華玉安道,“宋姑娘,少爺有請,請您去正堂一趟。”
昨日之事不了了之,今日這般大張旗鼓,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華玉安的腳踝還裹著厚厚的紗布,每走一步都牽扯著細密的疼痛。
但她的神情卻異常平靜,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映不出半點波瀾。
她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無非是被趕出晏府。
與她曾經歷過的那些相比,這又算得了什么?
當她一瘸一拐地踏入晏府正堂時,才發覺氣氛已是劍拔弩張。
正堂之內,下人們分列兩側,鴉雀無聲。
柳燕云正跪在堂中,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而主位之上,晏少卿一襲墨色錦袍,端坐于太師椅上,神情冷峻如冰,周身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的身側,還站著一個形容猥瑣的中年男人,看穿著像是個外頭的匠人。
“表哥!你不能這么對我!我才是你的親表妹啊!”柳燕云看見華玉安進來,哭聲更大了幾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定是這個女人,是她收買了小翠,反過來誣陷我!她心機深沉,在宮里就慣會用這種下作手段!”
華玉安聞言,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并未言語。
她不屑于爭辯,因為她知道,在絕對的權力與偏愛面前,任何辯解都蒼白無力。
晏少卿的目光越過哭鬧的柳燕云,落在華玉安身上,見她步履艱難,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隨即移開視線,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柳燕云,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說實話。”
“我說的就是實話!”柳燕云抬起淚眼朦朧的臉,信誓旦旦,“那鳳頭釵就是她偷的!小翠……小翠定是被她用什么法子給威脅了!表哥,你我自幼一同長大,難道你寧愿信一個來路不明的外人,也不信我嗎?”
她試圖用往日的情分來動搖晏少卿,這向來是她的拿手好戲。
然而,晏少卿的眼神卻愈發冰冷。
“好,很好。”他點了點頭,聲音里聽不出喜怒,“既然你不肯說,那我便替你說。”
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親信立刻端上一個托盤,托盤上,赫然放著那只小翠招供時交出的玉鐲,以及那個沉甸甸的錢袋。
“這玉鐲,我已著人查過。”晏少卿的聲音在寂靜的正堂中回響,清晰而又殘酷,“是城南‘珍寶齋’的老師傅親手所制,整個金陵城,今年只出了這么一只,買主,是燕國公府的管事,為你柳燕云的生辰特意采買的。”
柳燕云的哭聲戛然而止,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晏少卿并未停下,他指了指那個錢袋,“至于這二百兩銀子,更有趣了。我讓賬房查過,你從府里支取的月錢和賞賜,并無這筆開銷。于是我便讓人去了金陵所有的錢莊,一一比對這銀票的戳印。”
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死死鎖住柳燕云,“最終,在德勝錢莊找到了記錄。三日前,你身邊的貼身丫鬟,用你的一枚私印,兌換了這張二百兩的銀票。”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狠狠砸在柳燕云的心上。
“你還要我,把德勝錢莊的掌柜和珍寶齋的師傅都請來,與你當面對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