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往生齋,死寂被一種沉悶的緊繃取代。地上散落著紙傀燃燒后的灰燼和破邪液刺鼻的腥味,空氣里還殘留著穢氣被灼燒后的焦臭。沈厭坐在搖椅里,左手拿著那片邊緣焦糊的灰布,目光沉凝地落在上面那七個猩紅的三角符號上。
七個△。地脈節點?歸墟教的目標?
右手的劇痛在陰寒土精和自身意志的雙重壓制下暫時蟄伏,但每一次心跳仍帶來沉悶的抽痛和冰冷的麻木感。左臂被紙傀劃傷的地方傳來細微的刺癢,那是穢氣輕微侵蝕的跡象。
他需要信息,需要搞清楚這些符號到底代表著什么,歸墟教究竟想干什么。而有一個地方,或許藏著線索——城隍廟。并非去求神拜佛,而是榕城的老城隍廟年代久遠,香火雖已凋零,但廟祝世代相傳,往往知曉許多尋常人不知的陳年舊事、地方秘聞,甚至可能保留著一些古老的輿圖或記載。
天色微明,沈厭換下破損染血的衣物,用新的藥布將右手層層裹緊,套上一件深色的舊外套,遮住手臂的傷痕和掌心的異狀。他將那片灰布小心收好,推開往生齋吱呀作響的木門。
清晨的冷風帶著濕氣灌入,吹散了些許鋪子里的濁氣。老街尚未完全蘇醒,只有幾個早起的攤販在忙碌。沈厭埋首疾行,刻意避開人多的主街,拐入通往老城區的小巷。
越靠近南城根,空氣中的氣息越發陳舊。低矮的屋檐下掛著晾曬的衣物,石板路縫隙里滋生著青苔,偶爾有早起倒痰盂的老人,用渾濁的眼睛打量這個行色匆匆的陌生年輕人。
老城隍廟坐落在一條最僻靜的巷子盡頭。朱漆剝落的高大門墻略顯破敗,門前石獅風化嚴重,失去了往日威猛。廟門虛掩著,里面透出昏黃的光線和淡淡的香火味。
沈厭剛要伸手推門,腳步卻猛地頓住。
通幽眼無聲開啟。
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然收縮!
整座城隍廟,都被一層極其不祥的、粘稠得如同黑色膠質的穢氣籠罩著!那穢氣比他之前在兇宅、甚至在鏡中界感受到的更加厚重、更加陰沉!它們并非均勻分布,而是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從廟宇的磚縫瓦隙間絲絲縷縷地滲出,匯聚在廟宇上空,形成一片低垂的、令人窒息的污濁云蓋!
而在那濃重的穢氣云蓋下方,廟門之內,更有一股強烈得多的、混亂狂暴的怨氣波動如同風暴般不斷沖擊、震蕩!那怨氣中夾雜著痛苦、憤怒、以及一種…被強行扭曲污染的神圣感?
出事了!
沈厭不再猶豫,一把推開沉重的廟門!
門內景象更是觸目驚心!
庭院里一片狼藉!原本整齊擺放的蒲團東倒西歪,香爐翻倒在地,香灰撒得到處都是。幾個穿著老舊棉襖的老頭老太太癱坐在角落,臉色煞白,眼神空洞,渾身不住地發抖,嘴里喃喃念叨著什么,像是嚇丟了魂。
正殿方向,那混亂狂暴的怨氣波動最為猛烈!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陳舊香火、血腥和某種腐爛甜膩的惡臭!
沈厭快步穿過庭院,沖向正殿。
剛到殿門口,一股更加濃烈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只見大殿中央,那座泥塑彩繪、往日里威嚴肅穆的城隍神像,此刻竟呈現出一副極其駭人的景象!
神像依舊端坐于神臺之上,但那雙往日圓睜怒視、明察秋毫的漆目之中,正不斷滲出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那液體如同血淚,順著神像威嚴的臉頰蜿蜒流下,在下頜處匯聚、滴落,在神臺和前方的供桌上積攢了一灘灘觸目驚心的暗紅!
神像的面部彩繪被血淚浸染、污濁,顯得格外猙獰可怖。而在那不斷流淌的血淚之中,沈厭的通幽眼清晰地“看”到,無數細如發絲、灰黑色的穢氣正如同活蛆般瘋狂蠕動、滋生!
整個大殿都籠罩在這股狂暴、污穢、充滿惡意的怨氣之中!溫度比外面低了至少十度,陰冷刺骨!
“呃啊…救…救命…”
一聲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從神像后方傳來。
沈厭繞過去,只見一個穿著褪色道袍、頭發花白的老廟祝仰面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額頭破了個口子,鮮血糊了半張臉。他雙目緊閉,臉色青紫,呼吸極其微弱,身體時不時地劇烈抽搐一下,仿佛正陷入極度的痛苦和恐懼之中。他的右手緊緊攥著一把斷裂的桃木劍,左手手指則扭曲地摳抓著地面,指甲翻裂,滿是血污。
顯然,這里剛剛經歷了一場極其可怕的異變!
沈厭蹲下身,左手并指,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弱的“炁”,正要探向老廟祝的眉心,試圖穩住他潰散的心神——
“嗡——!”
一聲極其輕微的、卻帶著某種冰冷秩序感的震顫,毫無征兆地在大殿門口響起!
沈厭動作猛地一頓,霍然抬頭!
只見大殿門口,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身形高瘦,幾乎一模一樣,都穿著一身纖塵不染的、顏色慘白得刺眼的長袍,頭戴同樣慘白的高帽,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下面毫無血色的、緊繃的下巴。他們手中,各握著一條兒臂粗細、漆黑如墨的鎖鏈,鎖鏈的另一頭拖曳在地,沒入他們身后的陰影里,發出冰冷的、細微的摩擦聲。
一股不同于殿內污穢怨氣的、純粹的、冰冷的、屬于“秩序”的陰森氣息,從他們身上彌漫開來,瞬間沖淡了殿內濃重的血腥味。
地府公差——拘魂吏!
他們似乎對殿內駭人的景象視若無睹,慘白的高帽微微轉動,冰冷的目光(沈厭能感覺到那目光,盡管看不到他們的眼睛)先是掃過地上抽搐的老廟祝,然后又緩緩移向那尊仍在流淌血淚的城隍神像。
其中一個拘魂吏,向前邁出一步。他手中的漆黑鎖鏈如同活物般抬起,鏈頭指向神像,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嗡鳴聲,似乎在辨認、鎖定著什么。
“滯留陽間,怨氣化形,侵染神樞…” 一個冰冷、平板、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聲音,從那個邁出一步的拘魂吏口中傳出,像是宣讀著某種既定條文,“按律,鎖拿歸案。”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漆黑鎖鏈如同毒蛇出洞,驟然繃得筆直,帶著一股凍結靈魂的陰寒死氣,快如閃電般射向那尊流淌血淚的城隍神像!目標直指神像心口位置——那里,正是那混亂狂暴怨氣的核心源頭!
就在那冰冷鎖鏈即將觸及神像的剎那——
異變再生!
神像臉上那不斷流淌的、混濁的暗紅色血淚猛地沸騰起來!如同燒開的滾油!無數在其中瘋狂蠕動的灰黑色穢氣絲線瞬間匯聚、糾纏!
“噗——!”
一大股粘稠的、如同爛泥般的暗紅色血泥,猛地從神像雙目之中狂噴而出!劈頭蓋臉地砸向那名出手的拘魂吏和那條冰冷的鎖鏈!
血泥散發著濃烈到極致的怨毒和污穢,所過之處,空氣都發出被腐蝕的嗤嗤聲響!
那拘魂吏似乎沒料到這變故,慘白的身影微微一滯。
就是這瞬間的停滯!
嘩啦啦!
漆黑的鎖鏈被那污穢血泥劈頭蓋臉地澆中,鏈身上閃爍的秩序寒光瞬間黯淡,發出痛苦的哀鳴,如同被玷污的靈蛇,猛地縮了回去!
而那股噴出的血泥并未停止,落地后如同擁有生命般,迅速蠕動著,化作數條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觸手,朝著那名拘魂吏和旁邊他的同伴,以及地上的老廟祝,甚至門口的沈厭,瘋狂地纏繞、撲擊而來!
整個大殿內的污穢怨氣瞬間被引爆,達到了頂點!
沈厭瞳孔驟縮,猛地向后急退,左手瞬間扣住了袖中暗藏的符紙!
而那兩名拘魂吏,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污穢攻擊,慘白的高帽下,同時發出了極其輕微、卻蘊含著滔天怒意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