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凌到鐘家時,時辰尚早。
金氏剛給鐘氏喂下今日的湯藥。
鐘氏瞎了一只眼后,另一只眼睛也不太好了。
斷斷續續的起高熱,人迷迷糊糊的。
來看病的,也是城中請的大夫,醫術比不得從前在侯府時能請太醫。
處理不好傷口。
那湯藥里有不干凈的東西,金氏日日不斷地喂給她。
才幾日的功夫,人已經不中用了。
“夫人,郡主駕臨,人已經往內院來了。”
下人氣喘吁吁的進來報信。
金氏渾身一個激靈,手中的藥碗摔得粉碎。
“她來干什么?”
金氏緊張的抓住丫鬟碧草的胳膊,惶恐,難不成,她都知道了,想為鐘氏討公道?
碧草還算沉穩,扭頭問傳話的下人,“郡主帶了多少人,神色看著如何?”
“就帶了兩個丫鬟,四個護衛,看著不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金氏心跳如鼓。
“夫人別慌。”碧草扶住她發抖的身子。
“郡主與姑奶奶素有嫌隙,怎會為她討什么公道?”
“再說,池二公子昨夜就去侯府請人了,若侯府真把姑奶奶放在心上,也不會拖到現在才來人。”
金氏還未及細想,院中已響起了腳步聲。
她趕緊整理儀容,慌忙迎出去。
“見過郡主。”金氏膝蓋發軟,差點跪了下去。
曲凌目光淡淡掃過她,“我來見見她。”
金氏仔細端詳曲凌,見她果真不似發怒,心緒安定了許多。
不敢多言,忙將人引至內室。
鐘氏躺在床上,一只眼睛纏著紗布,一只眼閉著看不出是睡了還是昏了。
曲凌看著她,知道已是油盡燈枯之相,放心了。
下人將繡墩放在床前,曲凌緩緩坐下。
那姿態與當年送老夫人走時一模一樣。
金氏無形中被這股迎面而來的威勢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伸手推了推鐘氏,“妹妹,郡主來看你了。”
鐘氏似乎清醒了些,唯一完好的眼睛緩緩睜開,在看到曲凌的剎那,如見惡鬼,“你來干什么!”
曲凌不答,只是靜靜看著她。
“你滾出去!”鐘氏大喘氣,“侯爺呢?阿澈呢!”
她想見的人怎么一個也沒來?
曲凌終于開口,“你的丈夫不愿意見你,他和我說,既已和離,那便橋歸橋,路歸路,你是鐘家的人,從此與侯府毫無干系。”
“你的兒子跪在世子面前求了許久,說他是侯府的人,不愿意跟著你。”
“他們都對你避之如蛇蝎,只能我來看看你了。”
鐘氏呼吸陡然急促。
“不會的,他根本不愿意與我和離,是池淵......”
“為什么不愿呢?”曲凌打斷她,嘲諷道,“你是什么很好的人么?是什么值得別人敬重的人么?”
曲凌欣賞著鐘氏幾近崩潰的表情,尤嫌不夠,“自從你離了侯府,侯爺美人環伺,歌舞升平。”
“從前他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與你計較,可你自愿和離,侯爺高興都來不及。”
鐘氏無法接受,她不信,這都是曲凌騙她的。
侯爺是愛她的。
這么多年,他容忍她的無理取鬧,容忍她做過的所有事情。
怎么會盼著與她和離?
何況,她無數次用和離威脅侯爺來達成自己的心愿。
侯爺從來都不愿意的。
她很清楚侯爺的底線在哪里。
如果不是池淵,這一次她們也不會和離。
還有阿澈,她精心養大的孩子,一心打算的孩子,怎么能毫無尊嚴的跪在池淵面前祈求他。
鋪天蓋地的怨恨和不甘快將她席卷了,眼淚橫流,崩潰絕望。
“不可能......”
她掙扎著要起來。
“噗——”
鐘氏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身上的衣裳。
她那只獨眼瞪得極大,里面盛滿了不敢置信與滔天恨意,猙獰恐怖。
然后,就那么定格了。
金氏嚇得倒退兩步。
鐘氏死了,活活被氣死了。
曲凌不發話,金氏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沒人敢去請大夫,也沒人敢去報信。
直到鐘氏已經漸漸發僵,曲凌才緩緩起身,“她的嫁妝雖不多,侯府一分也沒要,好好的安葬她。”
“是,是......”金氏連連應聲,雙腳發軟,若不是碧草扶著,只怕已經跪在地上了。
“她是怎么死的?”曲凌幽幽問。
金氏心肝發顫。
鐘氏的湯藥里有她的手筆,絕對不能讓人知道。
“病中怒火攻心,吐血而亡。”金氏滿頭大汗。
曲凌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看得金氏三魂六魄都快飛了。
“你說得對。”曲凌笑了。
她走出房門時,金氏恍惚看見她唇角殘留的微笑,比臘月的冰雪還冷。
曲凌還沒踏出鐘家大門,身后傳來一聲急促的聲音,“郡主請留步。”
轉身,是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姑娘,穿著素凈的衣裙,容貌清秀,眉宇間與金氏有幾分相似。
“你有何事?”曲凌問。
那姑娘福了福身,自報家門,“我是鐘家的嫡女,鐘琴。”
曲凌不出聲,等她的下文。
鐘琴沒等到任何寒暄的話,面色飛快的閃過一絲不自然。
她抬眼偷瞄曲凌,又迅速低下頭,道明來意,“郡主與世子大婚,不能親自上門賀喜,聽聞郡主今日來,特意道一聲喜。”
“你姑母剛咽氣,你這聲喜,怕是不合時宜。”
鐘琴面色驟變,“姑母過世了?”
曲凌點頭,“是啊,你快去吧。”
說完轉身欲走。
鐘琴卻再次叫住她,“郡主,姑母就算和離,也是世子的生母,郡主和世子,會來鐘家舉喪的,是吧?”
曲凌腳步一頓,緩緩回頭,“你母親尚且沒說這話,你一個姑娘家,不該問。”
“鐘姑娘,話說出口之前,要三思。”
鐘琴臉頰漲得通紅,直到曲凌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她還是沒有回神。
“姑娘,”一旁的丫鬟小聲提醒,“那可是新帝最寵愛的郡主,封為公主也是有可能的,您可別糊涂。”
鐘琴閉上眼睛,深呼一口氣,將眼中的水光逼了回去,“表哥娶她,便能坐穩世子之位,自然不是我能比的。”
這話說得輕,卻像一把鈍刀,生生剜在心口。
她還記得小時候,姑母說,讓她給表哥做媳婦。
表哥很少來鐘家,為數不多的會面,她印象都很深刻。
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可到底是不甘心。
還是想看看他最后娶了什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