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阿姨聽到陳品的話,先是微微一怔。
隨即,那張布滿歲月痕跡的臉上,笑意抑制不住地漾開,眼角的皺紋里都寫滿了歡喜。
“哎喲,小后生,儂迭能講,阿姨心里廂老開心的。”
那是一種被人全然信任后,發自內心的光彩。
“那……儂稍許等一歇歇,阿姨去給儂燒兩個阿拉額拿手菜!”
孫阿姨轉身進了那小小的、熱氣蒸騰的廚房,留給眾人一個忙碌而踏實的背影。
沒過多久。
孫阿姨端著一個滾燙的棕色砂鍋,穩穩地走了出來,鍋里還在“咕嘟咕嘟”地歡快作響。
“來來來,小后生,當心燙哦。”
她將砂鍋放在桌子中央。
隨著蓋子被揭開,一股濃郁、復雜、卻又異常霸道的香氣,瞬間以砂鍋為中心,蠻橫地占領了所有人的嗅覺高地。
那不是單純的肉香。
也不是簡單的酒香。
而是一種醇厚的、帶著糧食發酵后特有芬芳的酒糟香氣,裹挾著多種食材燉煮后融為一體的復合肉香,直往人鼻子里鉆。
團隊里,除了周斌依舊沉穩,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湊近了些。
林晚的鏡頭第一時間給了砂鍋內一個特寫。
只見乳白色的濃湯里,翻滾著豬肚、豬腸、豬心、豬肺……
各種處理得干干凈凈的“下水”,點綴著幾片筍和油豆腐。
直播間的彈幕,在看清內容物的一瞬間,直接炸了。
【臥槽!臥槽!這是啥玩意兒?豬下水一鍋端?】
【黑暗料理!絕對是黑暗料理!品一口你可別想不開啊!】
【前面的懂個屁!這才是硬菜!我們川渝人表示毫無壓力,這不就是我們的雜碎湯嘛,香得很!】
【只有我注意到那個豬肺了嗎?處理得跟雪一樣白,這得下多少功夫啊!】
【品哥,快,替我嘗嘗咸淡!我感覺這玩意兒比那個三百多的面帶勁多了!】
張偉則悄悄咽了口唾沫。
這鍋菜,光看賣相和聞著味道,就感覺……很下飯,應該……不貴。
在兩百多萬觀眾的注視下,陳品拿起公筷,從鍋里夾起一塊被湯汁浸透的豬肚,放進了自己的碗里。
沒有絲毫猶豫,他將豬肚送入口中。
牙齒切開豬肚的瞬間,醇厚的酒糟香氣率先在口腔里引爆。
緊接著,豬肚的彈韌與軟糯達到了一個完美的平衡,湯汁濃郁,鮮美異常,卻沒有一絲一毫內臟的腥膻。
就在這一刻。
【哼!總算吃了點能入口的東西了,愚蠢的凡人!】
小饞貓傲嬌的聲音響起,一個嶄新的藍色面板在陳品眼前豁然展開。
【菜品名稱:糟缽斗】
【食材新鮮度:95%(當日采購,處理及時)】
【制作工藝評級:93(清洗、焯水、燉煮火候堪稱教科書級別)】
【添加劑分析:無】
【綜合評分:92】
【獲得能量: 120】
【食神辣評:哼!將凡人眼中的糟粕化為美味,本就是廚師的本分。這道菜,勉強算是沒給那些食材丟臉。至少,本神明可以確認,你吃下去不會被毒死。】
【食材溯源】:豬雜(豬肚、豬腸、豬肺),來源-滬都西郊肉聯廠,當日宰殺;酒糟,來源-金楓牌三年陳釀黃酒糟;鮮筍,來源-本地農貿市場。
【食物熱量分析】:(以每份約400g計)總熱量:約985千卡。脂肪:60g。蛋白質:55g。碳水化合物:15g。
面板的最下方,一行全新的金色小字,正閃爍著微光。
【獲得美食點數:4】
成了!
陳品心中一喜,但臉上卻不動聲色。
他放下筷子,沒有急著評價味道,而是看向鏡頭,從容不迫地開口。
“這道菜,在座的各位,包括直播間的朋友,可能很多人都不認識。”
“它叫‘糟缽斗’,是老魔都本幫菜里,一道即將失傳的功夫菜。”
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小店。
連旁邊桌正在吃飯的幾個魔都本地老大爺,都下意識地停下了筷子,好奇地望了過來。
“所謂‘糟’,就是酒糟。”
“所謂‘缽斗’,指的就是這些豬內臟。”
“這道菜的起源,其實很樸素。”
“是過去生活不富裕的年代,尋常百姓家為了不浪費任何一點食材,將這些被富貴人家瞧不上的‘下水’,用自家釀的酒糟細細烹煮,最終流傳下來的一道平民智慧的結晶。”
【我靠,品哥不僅是美食家,還是民俗學家啊?這都知道?】
【學到了學到了,原來糟缽斗是這么來的,感覺吃的不只是菜,是歷史啊!】
【品一口美食課堂開課啦!前排小板凳坐好!】
這番話一出,旁邊桌那位咪著老酒的大爺,忍不住“哦喲”了一聲。
他看向陳品的眼神里,多了幾分驚訝和認同。
“小后生,懂經的嘛!”
陳品笑著朝大爺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一道‘糟缽斗’好不好,關鍵就在于‘糟’的品質和對內臟的處理。”
“市面上很多店,為了圖省事,用的是工業化的糟鹵,味道刺鼻,只有咸味,沒有香味。”
“但孫阿姨這個,我一聞就知道,是自家用糯米和酒曲,花時間慢慢吊出來的陳年香糟。”
他指著鍋里翻滾的濃湯。
“只有這種活的、還在呼吸的酒糟,才能在燉煮的過程中,用它醇厚的香氣,完美中和掉所有內臟的腥氣和臊氣,并把鮮味提升到一個新的層次。”
說著,他夾起一塊雪白的豬肺,對著鏡頭展示。
“大家再看這個豬肺。”
“行話叫‘白肺’。”
“要把豬肺處理到這種程度,需要把水從氣管里反復灌進去,再用手一下一下地把里面的血水和雜質全部擠出來。”
“這個過程,沒個半小時以上的功夫下不來。”
【臥槽!聽品哥這么一說,瞬間感覺這道菜高級起來了!這才是真正的功夫菜!】
【孫阿姨牛逼!這得是多大的耐心啊,我愿稱之為匠心!】
“我敢說,處理這么一副豬肺所花的心思和功夫,比清蒸一條東星斑,比蒜蓉開邊一只大龍蝦,要多得多。”
“這,就是功夫。”
陳·美食理論家·品,一番話說得行云流水。
不僅直播間的彈幕從“臥槽”變成了“學到了”,就連孫阿姨本人,都從廚房探出頭,驚訝地看著這個年輕人,眼里滿是“遇到知音”的激動。
陳品沒有理會周圍的反應,他將那塊豬肺放回碗里,做了最后的總結。
“所以,不要因為它用的是內臟,就覺得它上不了臺面。”
“恰恰相反。”
“能把最尋常、最廉價的食材,通過復雜用心的烹飪,化腐朽為神奇,這才是對一個廚師真正的考驗。”
他看向鏡頭,目光灼灼,給出了最后的審判。
“這道‘糟缽斗’,我給它打分——”
“92分!”
“它完美地向我們證明了一件事:決定一道菜上限的,從來不是食材的價格,而是廚師那顆滾燙的心。”
話音剛落。
孫阿姨端著一個盤子走了出來,臉上笑開了花。
“小后生,儂再來嘗嘗阿姨這個紅燒肉,阿拉自家燒的,絕對不比外面那些大飯店的差!”
一盤色澤紅亮,還在微微顫抖的紅燒肉,被放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