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思過崖,顧名思義,懸崖峭壁,巍峨的山體猶如一柄倒懸的長劍,常年積雪,環(huán)境惡劣。
寧音身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積雪,抱膝坐在角落忍受著寒風(fēng)刺骨,看著不遠(yuǎn)處被扔在地上毫無動靜的宴寒舟,很絕望。
如果穿越之后她不是穿越成了小說里的惡毒女配,只是修仙世界里一個普普通通的修仙者,也許她會雄心壯志,從此開啟自己的傳奇人生。
但——
一個反派,還是一個喜歡男主、和女主搶男人的反派,是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大殿之上趁機與師門一刀兩斷,回國當(dāng)個錦衣玉食的公主,從此不再與男女主有一絲絲的糾葛,才是反派生存的上上之選!
只可惜計劃失敗。
現(xiàn)在她不僅要直視惡毒女配悲慘的命運,還要接受惡毒女配遺留的種種爛攤子。
依照大殿上同門弟子同仇敵愾的氣勢,她這個爛攤子只怕不好收拾。
不過也不必悲觀得太早,現(xiàn)在還不到最絕望的時刻。
以目前的處境來看,只要等女主覺醒天靈根王者歸來,她的困境將迎刃而解,再之后……痛哭流涕,幡然醒悟,悔不當(dāng)初,從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努力成為主角團成員,徹底擺脫惡毒女配的命運?
幻想很美好,現(xiàn)實很潦草。
九州大陸,這個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的修仙世界,小門派依附大宗門,大國吞并小國,世家與世家聯(lián)手,整個九州大陸人仙魔妖混亂不堪,不知道有多少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死在妖魔手中。
原主寧音修行天賦平平,修行多年也不過一腳踏入筑基,相比已是金丹修為的師云昭如天壤之別。
比起開啟自己的傳奇人生,更重要的,是要在這兩眼一抹黑的修仙世界里成功茍住性命,順順利利舒舒服服活到大結(jié)局!
也不知道現(xiàn)在女主劇情走到哪一步了,有沒有覺醒天靈根,是不是已經(jīng)在返程的路上。
這思過崖太冷,她有些懷念大學(xué)冬天窩在宿舍被窩里沒有課的那個下午了。
寧音不停搓著手哈氣,忽然瞧見被白雪覆蓋的宴寒舟,似乎動了一下。
算了。
雖然他擋了自己回家的大業(yè),但也是為了給自己出頭。
寧音上前將他翻了個身,推搡了幾下沒見醒,只得先將人拖到石檐下再說。
宴寒舟睜開眼睛。
胸口劇烈的疼痛傳來,像是被重物擊打過后的鈍痛,又似烈火灼燒,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
他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感受過如此真實的疼痛。
從人人唾棄的廢人,到震懾三界的絕世強者,他只用了不到百年的時間。
他出生九霄大陸某個修仙世家,從小天賦異稟,修行一帆風(fēng)順,后來家族覆滅,所有人都說是他入魔屠戮了家族,數(shù)百修仙者聯(lián)合將他擒住,于審判臺上廢去修為,淪為廢人。
他曾渾渾噩噩數(shù)年,也曾想過一死了之,卻因一次意外,他那被廢去的靈根竟然重新生長。
可笑的是,當(dāng)他的實力再達巔峰,曾經(jīng)指責(zé)他屠戮家族的人竟然說他是冤枉的,要為他翻案。
他看透這世間的真真假假,親自動手殺了曾經(jīng)構(gòu)陷自己的人,此后經(jīng)年孤身一人,游歷四方,整個修真界無一人能與之抗衡,就在他渡劫飛升、即將踏入傳說中的至高境界時,天劫降臨了。
宴寒舟至今還記得天劫降臨之際,萬道雷霆如怒龍咆哮撕裂蒼穹,瞬息便將他徹底吞沒。
渡劫本是九死一生,逆天而行,他只是疑惑,明明自己已經(jīng)灰飛煙滅,為何死后竟會重生到一個廢柴身上?
他踉蹌?wù)酒鹕?,環(huán)顧四周,目光所及之處白茫茫一片,懸崖峭壁寒風(fēng)呼嘯,角落里,被凍得瑟瑟發(fā)抖的女子正警惕望著他。
他捂著胸口,踉蹌走到一側(cè)打坐,想窺探這幅身軀的情況。
但打坐良久,發(fā)現(xiàn)這具身軀果然如他預(yù)料的一樣,一絲靈力也無,不僅如此,靈根枯竭,無法聚集靈氣,若不是后天為人所害,那他便是一個毫無修煉天賦的廢人。
宴寒舟沉默,接受并消化著腦海中有關(guān)這個世界的一切,但耳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實在讓人難以忽略。
宴寒舟睜眼望向身子抖得像篩糠的寧音,“你很冷?”
寧音牙齒打顫,話說出口抖得不成調(diào),只點了點頭。
“閉上眼睛,意守丹田,神隨氣行,行過小周天,循環(huán)往復(fù)。”
寧音聽了宴寒舟的話一頭霧水,氣沉丹田?丹田在哪?怎么運轉(zhuǎn)真氣,小周天是幾天?
見寧音仍是一臉茫然,宴寒舟沉聲道:“閉上眼睛?!?/p>
寧音閉眼,默念著宴寒舟教給她的話。
果然,一股熱流自小腹流轉(zhuǎn)全身,不多時,渾身便暖和起來,一股難以言喻的奇妙感油然而生,寧音忽覺心潮澎湃,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近視多年的她從未發(fā)現(xiàn)世界這么清晰過,就連數(shù)十丈外的崖臂縫隙也看得一清二楚。
原來,這就是修仙的世界。
她興奮看向一側(cè)的宴寒舟,瞧見他嘴邊干涸的血跡,“呃……你沒事吧?多謝你今日仗義執(zhí)言,你的傷怎么樣了?”
“無礙。”
都吐血了還無礙?
對宴寒舟而言,這點小傷確實無礙,先解決眼下困境才是重中之重,“你之后有何打算?”
“打算?”
“莫非你不想洗清自己的冤屈?”
“想啊,所以我在等,等師姐回來,說明緣由,我自然就清白了。”
“若你師姐不回來,你就在這坐以待斃?”
“怎么可能!師姐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寧音篤定道:“到時我趁機借此事離開師門,回郕國去?!?/p>
忽又想起宴寒舟是她未婚夫,今日大殿之上又為她出頭,想想還是不能將他丟在這,遂問道:“你呢?你是要和我一塊回去,還是繼續(xù)待在凌云宗?我看你還是和我一塊回去算了,咱倆都不是修仙的那塊材料,干嘛在這蹉跎時光?!?/p>
“那么今日你被冤之事便不再追究了?”
寧音一愣,嘀嘀咕咕窩囊道:“其實也還好,到底也沒把我怎么樣。”
修仙世界,菜是原罪。
在這個金丹滿地走的修仙世界,她一個筑基修為,誰也得罪不起,找誰說理去?
宴寒舟沉聲道:“你不追究,但這仙門不辨是非曲直,不依證據(jù)論斷,僅憑一己好惡便妄斷罪責(zé)……”
“怎么?你還想報仇?你連劍都拔不出來……”嗤笑的表情在觸及宴寒舟陰沉的目光隨即消散。
小說里的宴寒舟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修仙天賦無限接近為零,只是個陪公主上山修仙的角色,為人囂張跋扈且不知好歹,很快就被男主一刀砍了。
眼前這個宴寒舟看上去沉穩(wěn)睿智,為人坦蕩且正氣凜然,雖手無縛雞之力,卻還是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氣概,從里到外,從上到下,完全與小說角色ooc。
莫非……
這宴寒舟也和自己一樣換了芯?
寧音心底有了猜測,篤定道:“你不是宴寒舟?!?/p>
宴寒舟反問:“何以見得?”
“宴寒舟是我的未婚夫,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的行事作風(fēng)我再清楚不過,你絕不是宴寒舟,”寧音一步步逼近他,惡聲惡語道:“說!你是誰?妖魔還是鬼怪?為何要練如此惡毒的邪術(shù)奪舍宴寒舟的身體?真正的宴寒舟哪里去了?!”
看著故作兇惡的寧音,宴寒舟挑眉,“此處只有我們二人,你如此質(zhì)問于我,若我真是什么妖魔鬼怪,你就不怕我對你動手……取你性命?”
寧音一愣。
沖動了。
她收起惡聲惡氣,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笑嘻嘻:“你……看起來,不像壞人?!?/p>
宴寒舟一笑置之,“我也不瞞你,沒錯,我確實不是宴寒舟,我來自九州大陸之外,修煉之際身死道消,不知為何并未魂飛魄散,而是奪舍了宴寒舟的身體?!?/p>
果然!
“你今日為我仗義執(zhí)言,我也并非恩將仇報之人,你奪舍宴寒舟一事,就當(dāng)我從未知曉過,既然你不愿跟我回郕國,從此以后我們倆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既然大家都不是原裝,就沒必要互相拆穿了。
少個敵人就是多個朋友,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隨你。”
寧音已經(jīng)做好等師云昭回來便離開師門去郕國的打算,想到未來樸實無華的錦繡生活,心情大好。
“看在你今天為我仗義執(zhí)言的份上,我再送你一個忠告,今日之事能忘便忘了吧,大丈夫能屈能伸,這點屈辱算什么,何必自討苦吃,大師兄司鶴羽可是掌門首徒,天賦驚人,師姐師云昭天命在身不可戰(zhàn)勝,未來千萬不要和他們作對,否則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你怎么就篤定我不會有好下場?”
“就算你從前是大佬,但今時不同往日,我好歹還是個筑基修為,你現(xiàn)在連劍都拔不出來,和這些天之驕子作對能有什么好下場?”
“你為何總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
這人怎么這么不識好歹?
看著宴寒舟不以為然的表情,寧音氣急,“我哪里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他們是天命之人,天命之人你懂么?就是受上天眷顧,一路上兇險坎坷,總能化險為夷,無論是誰,都斗不過他們。”
宴寒舟目光如炬,冷笑道:“修仙本是逆天而行,若他真是天命之人,受上天眷顧,那我殺的,就是他!”
這話擱主角身上是逆天改命的龍傲天,從反派嘴里說出來遲早得被主角摁死。
寧音默默挪了挪屁股離他遠(yuǎn)點,“那你殺他的時候提前告訴我一聲,我離你遠(yuǎn)點。”
“放心,等你回郕國之后我再殺他們?!?/p>
“你這人怎么動不動打打殺殺的?”寧音無奈道:“算了,我跟你說實話吧,這個世界就是本小說,小說你懂嗎?就是話本,師云昭是女主,司鶴羽是男主,他們倆叫主角,這個世界就是圍著他們倆轉(zhuǎn)的,所有的奇遇所有磨礪都是設(shè)計好的劇情,你可以認(rèn)為是天道法則,他倆受天道眷顧,所有和他們倆作對的人都會被他倆收拾干凈,成為他倆的踏腳石,我,就是設(shè)定好和他們作對的人之一,但我現(xiàn)在覺醒了,我既然知道我未來的命運,我自然不會選擇和他倆作對,我又不是活膩了?!?/p>
“當(dāng)然,你也是,你死得比我還早?!?/p>
“我們這種人在小說里被稱為反派,是注定死在男女主手下的啦?!?/p>
“注定?”宴寒舟眼神中帶著戲謔,“那在你的小說里,我是什么下場?”
“你被男主一刀砍了?!?/p>
戲謔神色消失,宴寒舟眼中滿是陰沉,半晌后又問道:“你難道就沒有想過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這不是在改變自己的命運嗎?”
“逃避?”
寧音一本正經(jīng):“不,我這是躺平,在你沒有任何解決辦法的時候,躺平是最好的辦法?!?/p>
宴寒舟沉思良久,總結(jié)陳詞:“你的意思是,和主角作對的都是反派,而反派最終的命運,是死于主角之手?”
“沒錯!”
“那你最好祈禱他們不要和我作對?!?/p>
寧音警惕:“你什么意思?”
“你說得很有意思,但我不信。”
“你別不信!我告訴你,這思過崖崖底有一秘境,乃是千年前祖師遺留,主角就是在這覺醒了天靈根,得到上古傳承,這么多年了,凌云宗從未有人發(fā)現(xiàn),為什么?因為這是給主角留的,只有主角才能得到,這就是主角光環(huán)!”
宴寒舟目光望向思過崖斷崖處,崖下云霧翻涌,深不見底,偶爾傳來幾聲凄厲的鷹唳,很快就被呼嘯的風(fēng)聲撕得粉碎。
他往前邁了幾步,碎石簌簌滾落,山風(fēng)裹挾著刺骨的寒意鉆入骨髓,他卻恍若未覺,只是沉沉盯著那片翻騰的霧海。
“你說,這崖底有秘境,有上古傳承?”
寧音走到崖邊,看向眼前這片翻涌的云海,“對啊,你說誰能想到凌云宗思過崖的崖底會有這么大的機緣。”
“你既然知道,為何不去奪得這大好的機緣?”
“我和主角搶機緣?我瘋了吧?這天大的機緣是主角的,就算你想奪也奪不走,上古傳承是認(rèn)主的,什么叫主角光環(huán),就是你和主角站在上古傳承前,它也只會選擇主角不會選擇你!”
宴寒舟立于崖邊沉默良久。
“我曾在秘境中九死一生,也曾孤身殺入魔淵,以血戰(zhàn)磨礪己身,修仙之路漫長曲折,若這崖底果真如你所說有上古傳承,那便是我命不該絕,若沒有,時也命也,怨不得他人?!?/p>
寧音聽他這番話不由得心生警惕,默默往后退,卻不想宴寒舟伸手便摁住她肩膀。
寧音滿臉恐懼:“等等!你想干什么?別沖動!我騙你的,崖底什么都沒有……”
宴寒舟縱身一躍,將她往懸崖底拖去,兩人頃刻間消失在這翻騰的霧海中,只留下寧音驚恐的聲音在這崖臂間回蕩。
“新號……新號別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