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李媽媽口中那個和蕓娘長得像的女孩,又是誰?
一邊記著這些信息,看到面前兩人又有動作,蘇慕昭便操控著“穿墻燕”緊緊跟隨著兩人。
只見疤臉張從柴房里搬開一堆木柴,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
“穿墻燕”的感知之中似乎傳來了一陣金屬和潮濕空氣混合的腥味。
這是……地牢?
蘇慕昭眼見著兩人一前一后走了進去,“穿墻燕”悄然尾隨,順著陡峭的石階一路向下。
這空間里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霉味與血腥氣。
石階盡頭,是幾間用粗大鐵柵欄隔開的牢房。
在最里頭的一間,蘇慕昭“看”到了一個蜷縮在角落里的身影。
那是個年輕的女孩,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頭發散亂地遮住了臉,正發出低低的嗚咽。
“別哭了……”
女孩似乎在對牢里看不見的其他人說話,聲音微弱得像風中殘燭,
“蕓娘姐姐,我是阿芷……”
“我是阿芷!姐姐,你醒醒啊!”
阿芷?
蘇慕昭眉梢微挑,這怎么又牽扯出了個新的姑娘?
她心思流轉間,很快捋清了現在的狀況。
眼下,那名叫阿芷的女孩的安危,才是最要緊的事。
李媽媽方才在花市上說的話還在耳邊縈回,字字真切。
疤臉張記恨阿芷走漏了消息隨時可能折返回來,對她下毒手。
而阿芷,是蘇慕昭如今所知范圍內,唯一可能知曉內情、能揭開蕓娘一案真相的活口,斷斷不能有失。
要徹底化解蕓娘的冤屈,單是設法毀掉暗香苑恐怕不夠,終究還得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摸清楚。
這前因后果,于渡化冤魂而言,向來是最關鍵的所在,
不僅關乎渡化時的效率,更直接影響著能使出的力道。
先前處理那樁嫁衣案時便是如此,她先是細細查明白了沈娘身死的來龍去脈,厘清了其中因果,后來又親手處置了那害死沈娘的兇手,才算徹底了卻了沈娘的執念,將那縷冤魂順利渡化。
何況,若真能從阿芷這里問出蕓娘所牽扯的暗香苑內部的事,以眼下這聚陰陣的規模來看,里頭必然藏著不小的隱秘,說不定還能讓她有別的收獲,于修行或是查案,都未必沒有助益。
如此一來,阿芷的性命,便絕不能折在疤臉張或是其他人手里。
念及此,蘇慕昭只覺體內力量正快速流逝,指尖操縱傀儡的動作不由慢了半分,
當下不再遲疑,一邊維持著對傀儡的操控,一邊迅速收回了與傀儡間的共感,只讓它自己循著回來的路便不再管。
今日這般動用術法,消耗早已超出了她能承受的限度,再強撐下去恐生變故,只能先作收束,另做打算。
她緩緩睜開眼,額上已沁出密密一層冷汗。
看了一眼身前的觀眾,口中戲文恰好到了落幕之時:
“妝卸了,花鈿落了,明兒個鑼鼓一響,還得接著替人把悲歡唱透~”
稀稀拉拉的掌聲中,蘇慕昭收拾著自己的行李,心中思索著對策。
明日,是城中一年一度的廟會。
這廟會算得上年節之外最盛大的日子,往年到了這天,從街頭到街尾,處處都擠滿了人。
屆時官府的精力必然大半都要放在主街的秩序上,分派去別處巡查的人手定會銳減,再難像往日那般處處顧及周全。
城中百姓對這廟會向來看重,到了這天,便是手頭有再多雜事,也多半會暫且擱下。
或是為了給家里孩子買些新奇玩意兒,或是為了到廟里燒柱香祈個平安,總之都會奔赴這場盛會。
便是那暗香苑里的人,哪怕心里藏著見不得光的虧心事,這時候怕也會動別的心思。
他們未必真信祈愿能得庇佑,可當著全城人都奔赴盛會的光景,縱是只為圖個表面吉利,討幾分浮泛的彩頭,大約也不敢真的閉門不出。
做過虧心事的人,本就最怕“鬼敲門”。
這般人人祈愿、處處熱鬧的光景里,誰又敢真的落了單?
若旁人都去沾這熱鬧、求這吉利,唯獨自己缺席,倒像是心虧不敢見人,反倒容易惹人生疑。
再者,或許也存著幾分僥幸,盼著這盛會的香火氣能稍減些心頭的不安,自然更不愿錯過了。
這便是她的機會。
一個在虎口下奪食的絕佳機會。
計劃一旦定下,蘇慕昭便再無半分遲疑。
她有條不紊地開始準備,將一具等身大小、關節靈活的木偶從箱底搬出,又精心挑選了一套色彩明艷的戲服為其穿上。
同時,另一只巴掌大小、形如壁虎的機關傀儡也被她取出,在指尖的捻動下,傀儡表面的木紋竟起了變化,逐漸與周圍的陰影融為一體。
一夜無話。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街巷里便已響起零星的腳步聲與笑語聲,
待日頭漸升,這場盼了許久的廟會終是如期鋪開了熱鬧的畫卷。
遠處的鑼鼓敲得震天響,“咚咚鏘”的節奏混著攤販的吆喝、孩童的嬉鬧、往來行人的談笑聲,不絕于耳。
暗香苑門前那片素來少有人跡的空地,此刻竟換了模樣。
不知是哪個時辰悄悄搭起的簡易戲臺,木架雖樸素,卻也穩穩地支起了遮雨的帆布,臺前還零散擺了些供人歇腳的矮凳,原本冷清的角落,倒成了處像樣的熱鬧地。
不多時,一個身影立在了戲臺一側,正是蘇慕昭。
她換了身洗得干凈的粗布布衣,頭上罩著頂淺青色的帷帽,帽檐的紗簾輕輕垂著,遮住了大半面容,隱約間,只露出一截線條柔和的下頜線。
她靜立在那里,素白的手指纖細卻穩,指尖牽引著數根細如發絲的絲線,絲線另一端連著臺上那尊等身木偶。
隨著她手腕輕轉、指尖微挑,那木偶竟似有了魂魄一般,抬腳、握拳,活了過來。
今日她這一手,演的是“英雄打虎”的老戲碼。
這木偶做得實在精巧,眉眼分明不說,連衣擺的褶皺、拳頭上的紋路都細致入微。
只見它時而弓身輾轉,避開“猛虎”的撲咬,
時而縱身騰挪,躍到“虎背”旁,
緊接著便是一記重拳出擊,每一個動作都利落流暢,與另一側那只張牙舞爪的猛虎傀儡纏斗得難解難分。
虎傀儡的鬃毛隨著動作簌簌抖動,獠牙齜起,竟也有幾分唬人的氣勢,
兩個傀儡一攻一守,把那“英雄斗虎”的驚險演得淋漓盡致。
路過的行人本是隨意走著,被這新奇的木偶戲一勾,腳步便挪不開了,紛紛圍在戲臺外圍,
有的踮著腳往前湊,有的索性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臺上。
每當木偶英雄躲過一劫,或是打出漂亮一拳,人群里便炸開一陣喝彩:
“好!”
“這木偶竟能這么靈!”
喝彩聲混著孩童的拍手聲,此起彼伏,把戲臺周遭的熱鬧又推高了幾分。
就連暗香苑墻內那些平日里守著門、百無聊賴晃悠的護衛,也被墻外這陣熱鬧勾了魂。
先是有一兩個偷偷扒著墻縫往外瞧,瞧著瞧著便挪了腳步,干脆湊到苑門旁,半敞著門探頭探腦地往戲臺那邊望,
不多時,幾個護衛竟都聚在了門邊,跟著外頭的喝彩聲悄悄點頭,眼里滿是新奇,早把先前的沉悶拋到了腦后。
無人察覺,就在這片喧囂的掩護下,一道微不可見的影子已悄然貼著墻根,如一縷青煙般,溜進了暗香苑的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