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昭猛然回頭,謝無咎不知何時已悄然立于她身后三步之外,
一身玄衣,面容俊美無儔,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緊緊盯著她,眉頭微蹙。
“你……”
怎么哪里都有你……
“你身上已經被一道怨靈絲線纏住了。”
謝無咎未理會她臉上的驚愕,目光掠過遠處的宅邸,徑直開口,聲音依舊清冷:
“這已是由無數冤魂聚合而成的強大怨靈,借這‘聚陰陣’的力,會將一絲怨念悄無聲息附著在每一個窺探此地的人身上。”
“這怨念若不盡早拔除,輕則夜夜噩夢纏身,不得安寧;重則日積月累,耗損陽氣,終至油盡燈枯而亡。”
聚陰陣!
這三個字在蘇慕昭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一些被她刻意塵封的、模糊而血腥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
滅門那一夜,大火燒紅了半邊天,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她似乎也曾見過……
在隔壁村莊的方向,有一道相似的、貫穿天地的陰森光柱。
只是那晚的記憶太過慘烈,被血與火覆蓋,她早已記不清細節,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痛與恨。
難道……
“你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謝無咎的目光銳利,捕捉到了她一瞬間的失神。
蘇慕昭猛地回過神,強行壓下心頭的翻江倒海,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
“沒什么。”
“那……依判官大人所言,又該如何解決現在的問題呢?”
謝無咎并未回答,只是抬起手,修長的食指與中指并攏,對著她眉心虛空一點。
一道微不可查的金色光芒自他指尖射出,精準地沒入蘇慕昭的額頭。
她只覺渾身一輕,那股若有若無、讓她心神不寧的陰冷感瞬間煙消云散。
“這是……”
蘇慕昭只覺得渾身一輕,目光中透露出一絲驚訝。
“舉手之勞。”
謝無咎收回手,右手又是一揮,一塊通體漆黑、刻有古樸篆文的令牌就從蘇慕昭的鎖靈囊中飛了出來。
“前幾日給了你這個物件,確實忘了和你交代清楚。”
“此物名為判官令,你只需將其帶在身上,尋常怨靈不敢近身。”
蘇慕昭低頭看著手中的令牌,將令牌攥緊,低聲道:
“多謝。”
“我還有事,你好自為之。”
謝無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蘊含著許多未盡之言,
但他終究什么也沒說,轉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幾個起落便消失無蹤。
蘇慕昭在原地站了許久,觀察了那暗香苑一些時日,沒見到什么可以鉆的空子,才將那枚判官令貼身收好,轉身離去。
……
翌日。
蘇慕昭換回了她行走江湖的行頭,推著一架小小的戲臺車,扮作走街串巷的木偶戲藝人,來到了暗香苑附近的一處街角。
她支起戲臺,敲響鑼鼓,操縱著手中的傀儡,上演著一出才子佳人的戲碼,吸引了不少路人駐足觀看。
她的眼睛看似專注在戲臺之上,余光卻始終鎖定著暗香苑的大門。
沒過多久,月洞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穿著體面的中年婦人從苑內走了出來。
她身著一襲藕荷色繡玉蘭花的褙子,領口袖口滾著精致的銀線,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用一支成色極好的翡翠簪子綰著,
雖已中年,眼角眉梢卻仍帶著幾分往日的風情,正是風韻猶存的模樣。
她身后緊跟著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約莫三十多歲,肩寬背厚,站在那里像座鐵塔。
最顯眼的是他左臉頰上那道從眉骨延伸到下頜的疤痕,皮肉翻卷著,看著有些猙獰,讓他本就嚴肅的神情更添了幾分兇氣。
蘇慕昭的陰陽眼看得分明,目光在兩人身上一掃,心頭便沉了沉。
那婦人看著溫婉,周身卻縈繞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氣息。
濃郁的脂粉香里,竟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甜膩與腥臊混在一起,聞著格外不舒服,像是用香粉刻意掩蓋著什么。
而那疤臉漢子身上的氣息更是嚇人,周身的煞氣重得幾乎要凝成實質,黑沉沉的一團裹在他身上,像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一般,讓人望之便心生寒意。
更讓蘇慕昭心頭猛地一跳的是,她仔細一探,竟從這兩人身上,都捕捉到了一縷極淡的怨氣。
那怨氣陰冷刺骨,帶著一股子不甘與痛苦,與之前蕓娘死時她感知到的氣息極為相似,只是尚未完全消散,還殘留在他們身上。
蘇慕昭攥緊了藏在袖中的手,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他們……怕是與蕓娘之死脫不了干系!
蘇慕昭不動聲色,待那疤臉張和李媽媽采買完東西,轉身返回暗香苑時,她操縱木偶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動。
瞬間,一個巴掌大小、形如墨色雨燕的木制傀儡從舞臺背后的陰影處快速竄出,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這只名為“穿墻燕”的傀儡,是她耗費無數心血,用浸泡過秘藥的鐵梨木雕琢而成,
它能短時間內虛化自身,穿透尋常土木墻壁,是她探查情報的利器。
她雙目閉合,一絲若有若無的精神力順著指尖探入傀儡核心,嘴上戲文卻沒停,還是一副陶醉唱戲的樣子。
剎那間,她的感知與傀儡同步,眼前不再熱鬧繁華的街道,而是暗香苑后院那棵高大的槐樹。
這么高強度的共感極為消耗心神,蘇慕昭不敢耽擱,立刻操控著“穿墻燕”悄無聲息地飛起,如一道淡淡的影子,貼著墻根,輕易穿透了那堵分隔內外院的高墻。
暗香苑的內部比想象中更加奢靡,也更加戒備森嚴。
幾隊護院手持樸刀,在回廊間巡視。
蘇慕昭小心翼翼地避開他們,憑借著對李媽媽和疤臉張的氣息感應,傀儡很快在后院一處假山旁鎖定了目標。
那兩人正站在一間看似普通的柴房門口,低聲交談。
“穿墻燕”悄然附著在柴房的窗欞上,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傳入蘇慕昭的腦海。
只聽李媽媽那尖細刻薄的嗓音響起:
“蕓娘那個硬骨頭,真是白瞎了那副好皮囊。”
“貴人要的是溫順解語的‘夜幽曇’,不是渾身帶刺的野薔薇。”
“死了也好,省得礙眼。”
疤臉張嘿嘿一笑,聲音粗嘎難聽:
“媽媽說的是,只是……這事兒怕是……不好辦吶……”
“怕什么?”
李媽媽冷哼一聲,
“你最好處理干凈點,別像上次小翠那樣留下尾巴,讓人查到蛛絲馬跡。”
“對了,你去,把下面那個也一并解決了,那張臉和蕓娘有幾分像,留著是個禍害。”
小翠!
蕓娘!
蘇慕昭心中劇震,
這么看來,她今日這一趟探查,竟未必是只尋到些零碎線索。
瞧這情形,怕是直直觸碰到了那真正的殺人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