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的晨光透過窗簾縫隙，在房間里投下一道安靜的光束。顧盼眼睫微動，緩緩醒來。一睜眼，就對上了李磊那雙亮得有些過分的眼睛，他正一動不動地側躺在旁邊，專注地盯著她。

“你……”顧盼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后縮了縮，“你看什么呢，跟貓頭鷹似的?！?/p>

李磊咧嘴一笑，湊近了些：“我看我老婆啊。老婆，新年好！快起來，該給爸媽拜年了。”

拜年兩個字，讓顧盼剛舒展開的身體瞬間又有些僵硬。她坐起身，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被角，神情也變得遲疑。那件事，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李磊是什么人，立刻就看出了她的為難，他故意清了清嗓子，用一種煞有介事的語調說：“顧盼同志請注意，接上級通知，李家村的拜年傳統已于昨晚進行了重大革新，現在向你傳達最新精神。”

顧盼被他逗得一愣：“什么？”

“第一，磕頭儀式已正式廢除，改為九十度鞠躬，外加作揖即可。第二，拜年時間由原來的卯時初刻（凌晨五點），調整為‘兒媳婦自然醒’時。以上兩點，即刻生效?！崩罾谡f完，還對她眨了眨眼，“怎么樣，這改革夠人性化吧？”

顧盼怔住了，心里某處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撞了一下，有點發酸。她知道，這絕不是什么上級通知，而是他和他父母為她一個人做的變通。李家村的規矩她聽李磊說過，大年初一天不亮，小輩就要挨家挨戶給長輩磕頭，那是雷打不動的傳統。

“昨晚我跟咱媽提了一句，說你們那邊不興這個，怕你到時候抹不開面子。”李磊見她不說話，聲音放柔了些，“媽當時就拍板了，說多大點事，咱家不能讓兒媳婦為難。早上我醒的時候，她還特地把我拉出去，囑咐我千萬別吵醒你，讓你睡到自然醒。”

顧盼鼻尖一酸，一股熱流涌上眼眶。她吸了吸鼻子，把那點濕意壓了下去，抬頭看著李磊，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個用力的點頭。

兩人穿戴一新，來到客廳。***和周玉芬正襟危坐地在沙發上，見他們出來，臉上立刻掛上了笑。老兩口今天也穿得格外精神。

顧盼和李磊并肩站好，一絲不茍地對著公婆深深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起身時，兩人雙手作揖，齊聲說道：“爸，媽，新年快樂！祝您二老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哎，好，好！”周玉芬笑得合不攏嘴，連忙從身邊拿出一個厚實的紅包，起身塞到顧盼手里，“爸媽也祝你們新的一年甜甜蜜蜜，如意吉祥，早生貴子！”

最后四個字讓顧盼的臉頰瞬間燙了起來。她捏著那個分量十足的紅包，感覺沉甸甸的，不僅是重量，更是心意。她又鞠了一躬：“謝謝爸媽！”

一旁的***一直沒怎么說話，這時看著她，露出了一個樸實的笑容，沉聲說了句：“好，這就好?！?/p>

接著，李垚也湊過來給爸媽鞠躬拜年，動作有模有樣，只是拜完后立刻伸出手攤在周玉芬面前，一臉的理所當然：“媽，我的呢？”

周玉芬一巴掌拍在他手心上，沒好氣地笑罵：“去去去，沒你的份。要么，你趕緊給我帶個新媳婦回來，紅包只給你媳婦！”

李磊在旁邊搭腔：“就是，想拿紅包，自己憑本事娶一個去?！?/p>

李垚撇撇嘴，悻悻地收回手。

一家人吃了素餡餃子，便圍坐在客廳邊嗑瓜子閑聊。周玉芬瞧著顧盼雖然放松了不少，但腰背還下意識挺著，顯然沒有完全自在。她心里了然，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使了個眼色：“走，老頭子，回屋歇會兒，別在這礙年輕人的眼。”

***“嗯”了一聲，老兩口便當真起身回房了。

客廳里只剩下三個年輕人，氣氛瞬間松快下來。

李垚抓了一把瓜子，朝顧盼擠擠眼：“盼盼姐，還是你面子大，咱李家村幾百年的規矩，說改就改了！”

顧盼被他逗笑，徹底放松地靠在李磊身上，想起婚禮時好友周莉莉的豪言壯語，忍不住學了起來。她清了清嗓子，眉毛一挑，雙手往腰上一叉：“什么玩意兒？大過年的到處給人磕頭？盼盼我跟你說，我要是你，我就憋著一股勁兒，等我混成他們村里輩分最高的老祖宗再回去！到時候，讓全村的人排著隊給我磕！我才不干這到處磕頭的買賣！”

她學得惟妙惟肖，又換了個夸張的姿勢，一手托著下巴，一手在空中比劃：“我算是開了眼了，磕頭還得自帶銅盆，‘咣咣’那么一響，紅包到手。你是不知道，我當時就想好了，我要是嫁過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全村的銅盆都給他們融了，做成鐵鍋燉大鵝！”

“噗——”李磊一口茶差點噴出來，顧盼這番表演，把周莉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態學了個十成十，惹得兄弟倆哈哈大笑。

李垚笑得前仰后合，那鮮活的形象仿佛就在眼前。笑聲稍歇，他狀似不經意地往前湊了湊，問道：“那……莉莉姐今年回老家過年了嗎？”

“回什么老家呀，”顧盼一說起這個又樂了，“她怕她爸媽又拉她去相親，就撒謊說春運票沒搶到，其實她壓根就沒搶票。結果你猜怎么著？她爸媽直接殺到滬市陪她過年來了！這下可好，她臨時抱佛腳，又買床又買被子，還得去超市搶購年貨，這兩天在電話里跟我叫苦連天呢，哈哈哈……”

沒結婚？沒對象？叔叔阿姨也來了滬市？

李垚腦子里嗡的一聲，周圍的笑聲和嗑瓜子的聲音都瞬間遠去了。他精準地抓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一顆心毫無征兆地狂跳起來，砰砰作響，震得他胸口發麻。

機會來了！

他猛地站起身，把顧盼和李磊都嚇了一跳。

“你干嘛去？”李磊問。

李垚臉上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光亮和鄭重，他扔下一句話：“哥，盼盼姐，我出去一趟，我去找莉莉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