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生意場上應酬漸多,林繼宗和顧忠賢圖個方便,相繼入手了時髦的“大哥大”,那磚頭似的玩意兒往腰間一別,派頭十足。后來,林昭也得了一個,主要還是方便家里人隨時能找到她。
這天下午,林昭剛在啤酒廠辦公室核完一批貨單,腰間的“大哥大”就震天響地叫了起來。她拿起來一看,是家里的號碼。
“喂,爸,什么事?”
電話那頭,顧爺爺的聲音帶著點不同尋常的鄭重:“昭昭啊,林家那兩位老的……到家里來找你了。”
林昭握著電話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腦子里“嗡”地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眼前一陣陣發黑。林家二老?他們怎么會來?他們怎么還有臉來?
那些被刻意塵封的記憶,如同掙脫了束縛的惡鬼,爭先恐后地涌上心頭。當年在她身懷六甲時,是誰突然砸這么一下,罵出那么惡毒的戳她心窩子的話?害的她早產,害的孩子未足月就出生進了保溫箱,小小年紀成了藥罐子?是誰在她在醫院搶救室里九死一生,生死未卜之際,聽到女婿說斷親,不要他們賠錢就再也沒上門看望女兒外孫的??這就是她的親生父母!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躥起,瞬間四肢百骸都僵了。她幾乎能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昭昭?昭昭?你還在聽嗎?”顧爺爺的聲音透著擔憂。
林昭深吸一口氣,用了好大的力氣才穩住聲線,盡管如此,尾音還是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知道了,爸,我……我馬上回去。”
掛了電話,她整個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椅子上,胸口悶得發疼。回去?怎么回去?回去看他們那兩張虛偽的嘴臉,聽他們那些顛倒黑白的說辭?
不行,她不能就這么回去。
林昭思索著,又撥通了顧忠賢的號碼。電話幾乎是立刻就接通了。
“忠賢……”她剛開口,聲音就哽咽了。
“怎么了,昭昭?”顧忠賢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出什么事了?”
“他們……他們來了。”林昭的聲音有些顫抖,還帶著點哭腔。
顧忠賢那邊沉默了幾秒,隨即明白了過來:“林家那兩個?”
“嗯,在爸那邊,說要見我。”林昭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恐慌和無助。
“別怕,”顧忠賢的聲音沉穩有力,像一劑強心針,“我馬上回去。你在廠里等我,我過去接你,我們一起回去。”
“好。”有他這句話,林昭紛亂的心緒稍稍安定了些。
顧忠賢掛了電話,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這幾年,在顧家,尤其是在林昭面前,林家二老是絕對的禁忌話題,全家人都默契地絕口不提。當初林昭在醫院搶救,昏迷不醒,九死一生時,,是他,顧忠賢,聽著林家二老的無情言語,看著他們的無恥行徑,怒不可遏,代表林昭提出了斷絕關系。這份孽,他替她擔了一半,如今這二老找上門,他沒有讓林昭獨自面對的道理。
他想了想,打了個電話,告訴了林繼宗這件事。林繼宗聽了,趕緊放下手里的事,向顧家趕去。
顧忠賢的車穩穩停在顧家大院門口。他熄了火,沒急著下車,只是側頭看著副駕上的林昭。她臉色蒼白,嘴唇緊緊抿著,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像一尊隨時會碎裂的瓷娃娃。
“我陪你。”顧忠賢解開安全帶,伸手覆上她冰涼的手背,用力握了握。
林昭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汲取他掌心的溫度和力量。
一進客廳,那兩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就映入眼簾。林家二老局促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臉上堆著討好的、僵硬的笑。顧爺爺坐在主位上,面色沉靜,看不出喜怒。
看到林昭,林母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想上前,又不敢。
林昭站在玄關,沒有動,也沒有開口,只是用一種近乎麻木的眼神看著他們。那眼神里沒有恨,也沒有怨,空洞得讓人心慌。
還是顧忠賢先開了口,他將林昭往自己身后拉了半步,聲音平淡無波:“你們來做什么。”
這不是問句,是陳述。
林老頭被他這態度噎了一下,趕緊將一個鼓鼓囊囊的手絹包舉到胸前,臉上擠出更卑微的笑:“閨女,爸媽……爸媽是來給你賠禮道歉的。”
他往前走了兩步,見林昭沒反應,膽子大了些,語速也快了起來:“爸當初不該砸缸子嚇你,更不該罵你那些混賬話。千錯萬錯都是爸的錯,爸給你賠不是……”
他把手絹包硬往林昭手里塞:“這是一萬塊錢,賠你當年住院搶救,還有外孫住保溫箱的錢。要是……要是不夠,爸再去取!”
一萬塊錢。
林昭的目光終于從他臉上,慢慢移到了那個手絹包上。她盯著那疊錢,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干澀又怪異,像是喉嚨里卡了沙子。接著,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控制不住,最后變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仿佛要將這些年所有的委屈、傷心和不敢觸碰的噩夢,全都哭出來。
顧忠賢一把將她緊緊摟進懷里,用自己的身體隔絕了那兩張驚慌失措的臉,手掌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她的背。
“哭什么哭!我們這不是來賠錢了嗎!”林母看著女兒崩潰的樣子,心慌之下,竟脫口而出。
話音未落,門口傳來一聲嗤笑。
林繼宗不知何時到了,正倚著門框,雙手插兜,眼神跟刀子似的刮過他爹手里的錢,又落到他娘那張蠢相畢露的臉上。“賠禮道歉有用嗎?你這么一砸一罵,我姐差點沒了命,
我外甥在保溫箱里住了那么多天,長到這么大,吃藥比吃飯還勤……”
林老頭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舉著錢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
林繼宗走進來,站到顧忠賢身邊,看著在姐夫懷里哭得渾身發抖的姐姐,心疼得揪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