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的喧囂散盡，生活重歸正軌。那一場場驚心動魄，已沉淀為骨子里的印記。

顧成百日那天，是個溫暖的晴天。午后，顧忠賢抱著睡得正香的兒子，林招娣跟在一旁，兩人一起走進(jìn)了派出所。

辦事員是個年輕的同志，接過戶口本和申請，看了一眼名字，又抬頭看看她：“確定要改嗎？林招娣同志。”

“確定。”她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

顧忠賢在一旁補充道：“昭，光明的昭。希望她以后的人生，光明美好。”

辦事員沒再多問，低頭走流程。鋼印落下，發(fā)出沉悶的一聲響。當(dāng)嶄新的戶口本遞回來時，林招娣翻開，手指撫過那個方正的“林昭”，心底某處盤踞已久的東西，終于徹底松動了。她不再是誰的期盼，誰的附屬，她就是她自己。

學(xué)校的批假文件很快下來，產(chǎn)假和哺乳假連休，給了她充足的恢復(fù)時間。

九月，丹桂飄香，新學(xué)年開始了。

一大早，顧奶奶就抱著七個月大的顧成，跟著林昭一起到了學(xué)校。小家伙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對這個新環(huán)境充滿了好奇。

“去吧，安心上課。”顧奶奶顛了顛懷里的大孫子，“這小家伙有我呢，保證不給你搗亂。”

上課鈴響，林昭走進(jìn)闊別已久的教室。底下坐著一張張熟悉又稚嫩的臉，孩子們都坐得筆直，眼睛里閃著光。

她站上講臺，環(huán)視一圈，臉上漾開一個溫柔的笑。

“同學(xué)們好，新學(xué)期，我們又見面了。”她頓了頓，聲音清亮，“重新認(rèn)識一下，我是你們的語文老師，林昭。昭示的昭。”

孩子們愣了一下，隨即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

這堂課，班里出奇的安靜，連最調(diào)皮的那個男生都把手背在身后，坐得像個小標(biāo)兵。因為來學(xué)校前，家里的父母們都下了死命令：“林老師是英雄，是最好的老師，誰敢惹她生氣，看我回家不扒了你的皮！”

下課鈴一響，林昭前一秒還是治學(xué)嚴(yán)謹(jǐn)?shù)睦蠋煟笠幻刖图贝掖业乇枷蜣k公室。學(xué)生們偷偷從門口和窗戶往里瞧，只見他們的林老師正小心翼翼地從顧奶奶懷里接過那個白胖的奶娃娃，臉上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

顧成見了媽媽，立刻咧開沒牙的嘴，“啊啊”地叫著，小手伸過去抓她的頭發(fā)。

林昭也不惱，只是親了親他的小臉蛋，低聲哄著。

有膽大的女生湊到門口，小聲問：“老師，他叫什么名字呀？”

“他叫顧成。”林昭抱著兒子，抬頭對孩子們笑，“成功的成。”

這個暑假，林婉沒有回來。她在大學(xué)圖書館里一頭扎進(jìn)書海，老教授又介紹了不少外文資料讓她翻譯，圖書館浩如煙海的藏書正好方便她隨時查閱。

林昭早產(chǎn)，顧忠賢年前做年市賺的錢都填了進(jìn)去。顧奶奶要照顧月子里的林昭和嗷嗷待哺的顧成，分身乏術(shù)。顧忠賢便沒再走村串戶賣豆腐，干脆在自家的百貨店里盤下一個角落，開了個豆制品專柜。好在多年積攢下的口碑，那些老主顧們寧愿多走幾步路也認(rèn)準(zhǔn)他家的味道，銷量竟也不比從前差。

天氣剛開始轉(zhuǎn)熱時，林繼宗就開著貨車運來兩個嶄新的大家伙。雪白的大柜子往門口一放，把光都擋了大半。

顧奶奶抱著顧成出來瞧熱鬧，圍著柜子轉(zhuǎn)了兩圈，伸手拍了拍，“繼宗，這又是啥新鮮玩意兒？這么大個鐵皮柜，裝糧食的？”

“媽，這叫冰柜。”林繼宗滿頭大汗地往下卸貨，咧嘴一笑，“插上電，嗡嗡一響，里頭的東西能凍成冰坨子。夏天賣冰棍、汽水，指定賺錢！”

顧忠賢也走出來，摸著下巴打量著這“電老虎”，問了句最實在的：“費電不？”

“費那點電錢，跟賺的錢比，毛毛雨！”林繼宗大手一揮，一個冰柜推進(jìn)百貨店，另一個則安頓在不遠(yuǎn)處的糧油店。

第二天，市冷飲廠的冷藏車第一次開到鎮(zhèn)上，給他們送來滿滿一車貨。冰柜門一開，涼氣裹著甜味撲面而來。鎮(zhèn)上的孩子們跟聞著味兒的貓似的，一個個攥著零錢，扒在柜臺前，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里面的紅豆冰棍，散發(fā)著奶油香味的雪糕和橘子汽水。

“我要那個！”

“給我拿一根綠豆的！”

柜臺前整天都鬧哄哄的，顧忠賢收錢收到手軟，臉上的笑意就沒斷過。

隨著生意做開，市里縣里的批發(fā)部也開始送貨下鄉(xiāng)，進(jìn)貨只需打個電話，方便了不止一星半點。

夏末的一個傍晚，一家人正在吃飯，林繼宗突然放下筷子，神情鄭重。

“姐，姐夫，有個事跟你們商量。”

林昭給顧成喂著米糊，顧忠賢則給他夾了筷子菜，“說吧，又琢磨出什么掙錢的道道了？”

“縣啤酒廠經(jīng)營不善，要黃了。我想把它盤下來。”

“咳！”顧忠賢一口飯差點嗆住，他放下碗筷，眉頭擰了起來，“啤酒廠？繼宗，那攤子可不小，里面的水深著呢。”

“我打聽清楚了，設(shè)備都是好的，就是管理不行，欠了一屁股債。”林繼宗眼里放著光，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闖勁，“我有信心干起來。就是……節(jié)前那筆貸款我還上了，但這次數(shù)額大，銀行那邊需要借款人財產(chǎn)抵押。”

他停頓一下，目光最終落在林昭臉上，“姐，我想請你幫忙。”

屋里瞬間安靜下來。顧奶奶停了筷子，看看兒子又看看女兒。顧忠賢沒說話，指節(jié)無聲地在桌上敲著，計算著這其中的風(fēng)險。那不是幾千幾萬，是足以把他們這個家砸進(jìn)無底洞的巨款。

林昭放下勺子，用手帕擦了擦顧成胖乎乎的小嘴。她看著自己的弟弟，這個近年來扛起家庭重?fù)?dān)的男人，他的眼里沒有半分不確定，只有對未來的篤定和渴望。

她想起了從前一大家子擠在破舊老屋里的日子，想起了弟弟為了生計奔波的黝黑臉龐。是這股勁頭，讓他們家走到了今天。

“行。”林昭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我給你簽。”

顧忠賢敲擊桌面的手指停住了，他看向妻子。林昭也正看著他，眼神平靜而堅定。他從那眼神里讀懂了她的信任和支持。最終，他緩緩?fù)鲁鲆豢跉猓瑢χ掷^宗點了點頭。

鑒于他們家良好的信譽和及時的還款記錄，銀行對林繼宗的能力也頗為看好，那筆巨額貸款，很快就批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