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鎮上最大的酒店里，喜慶的流水席一桌桌鋪開，喧鬧聲和飯菜香氣混在一起，幾乎要將屋頂掀翻。

今天是兩個奶娃娃的百日宴，親朋好友齊聚一堂，場面好不熱鬧。

何慧中的媽媽秦蘭抱著親戚的娃，稀罕得不肯撒手，一雙眼笑得瞇成了縫。她顛了顛懷里軟乎乎的小家伙，再扭頭看看自家女兒，那眼神里的羨慕幾乎要溢出來。

她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身旁的老頭子，壓低聲音：“老何，你瞧瞧，多喜慶。”

老何正跟人推杯換盞，滿面紅光，聞言也朝主桌那邊看了一眼，兩個小主角穿著大紅的唐裝，被眾人圍著，像兩個小福娃。

秦蘭終于忍不住了，湊到女兒身邊，語氣里帶著點酸溜溜的味道：“慧中啊，你們倆這都結婚多久了，打算什么時候也給媽添個外孫抱抱？”

何慧中正專心致志地對付一只大蝦，聞言手上動作一頓，抬起頭笑道：“媽，這事兒急不來，緣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她把剝好的蝦肉放進旁邊林耀的碗里，又慢悠悠地擦了擦手，才繼續說：“再說了，您看現在帶孩子多累人。到時候你們可得幫我，現在不都流行外公外婆帶娃嘛。”

這話半是玩笑，半是試探。

秦蘭的眼睛瞬間就亮了，立刻接話：“那當然！我和你爸身體好著呢！”

“就是！”一旁的老何聽見了，嗓門洪亮地插了進來，“你們只管放心生！現在孩子多金貴，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搶著帶，還能輪得到你們自己操心？到時候誰也別跟我搶，我來帶！”

秦蘭白了他一眼：“就你？毛手毛腳的，別把孩子給帶溝里去。帶外孫，那肯定得外婆來，這叫天經地義！”

老何不服氣了，一拍桌子：“嘿，你這老太婆，我怎么就不能帶了？我當年帶慧中不也帶得好好的！”

眼看二老就要為這八字沒一撇的“帶孫權”爭起來，何慧中和丈夫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笑意。

林耀順勢給岳父岳母滿上茶水，打著圓場：“爸，媽，這事我們聽你們的。不過，我們一定加緊努力，爭取早日讓你們把這帶孫權給落實了，怎么樣？”

一番話說得二老心花怒放，剛才那點小小的爭執也煙消云散。

何慧中看著父母開心的樣子，嘴角彎了彎，心里卻掠過一絲無人察覺的漣漪。

她下意識地，輕輕撫了撫自己的小腹。

何慧中父母那桌，氣氛正熱烈。

老何剛被女婿敬了一杯茶，心里那叫一個舒坦，一高興，嗓門就收不住，抓著隔壁桌的老伙計就開始吹上了：“老李！喝！我跟你說，我這外孫啊，指日可待！”

這話一出，好幾桌的親戚都聽見了，紛紛投來探尋的目光。

一個穿著花襯衫、燙著卷發的女人是何慧中的三姨，她端著酒杯就湊了過來，眼神在何慧中和林耀之間來回打量：“哎喲，姐夫，真的假的？慧中，有消息了？可得抓緊啊，你看你表妹，二胎都會打醬油了！”

三姨的聲音尖銳又熱情，瞬間將何慧中推到了風口浪尖。

滿堂的喧囂似乎都靜了一瞬，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何慧中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夾菜的筷子懸在半空。

秦蘭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老何一腳，嘴上卻笑著對三姨說：“八字還沒一撇呢，你聽他瞎吹！孩子們有自己的打算。”

老何腳背吃痛，卻梗著脖子，一臉“我說的就是真理”的表情：“什么叫瞎吹？我們家慧中和阿耀那都是說到做到的人！”

眼看三姨又要追問，林耀不緊不慢地站起身，給三姨的杯里添滿了果汁，笑得溫文爾雅：“三姨，這事兒得講究科學。慧中說了，得先把身體調理到最佳狀態，學習最新的育兒知識，全方位做好準備，這叫優生優育。我們不能讓未來的寶寶輸在起跑線上，您說對吧？”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捧了自家媳婦，又給了親戚一個無法反駁的臺階。

三姨被他這套“科學理論”說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只能點頭：“對對對，現在年輕人都講究這個，還是你們想得周到。”

一場小小的風波就這么被林耀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何慧中緊繃的肩膀松了下來，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

桌子底下，林耀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溫熱的掌心傳來安定的力量，輕輕捏了捏。

她垂下眼簾，看著碗里丈夫剛為她剝好的蝦肉，晶瑩剔透，心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著，有點發酸。

熱鬧是他們的，她什么也沒有。

她又想起了上個月去醫院，醫生從厚厚的鏡片后抬起頭，對她說的那番話。

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不輕不重地敲在她的心上。

想到這，何慧中端起面前的茶杯，將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那股涼意順著喉嚨滑下，卻怎么也澆不滅心底的那點燥熱。

與何慧中那桌的暗流涌動不同，另一邊的親戚席上，則是熱火朝天的人間煙火。

那是一張被孩子們“占領”的圓桌。

蔡茜家的甜甜和想想，林婉家的程駿，三個小腦袋湊在一起，幾乎要埋進堆得冒尖的菜盤里。旁邊還坐著個半大點的顧成，正襟危坐，眉頭緊鎖，頗有幾分小大人的架勢，一雙眼睛時刻緊盯著三個小的，生怕他們捅出什么婁子。

林婉挨個跟長輩打了招呼。外婆顧奶奶一把拉住她，笑得合不攏嘴：“你個當媽的倒好，自己回去上班，把這個小皮猴扔給我跟你外公了？”

“外婆，這不研究所里領導催得緊嘛。”林婉給兒子擦了擦嘴角的油，笑道，“再說了，小駿最喜歡太公太婆了，是不是啊，寶貝？”

小程駿嘴里塞著一塊排骨，含糊不清地點著頭，惹得一桌人哈哈大笑。

一旁的蔡茜也跟著說：“我也向公司請了年假，正好帶甜甜和想想在這邊多住幾天。”她說著，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林昭，“干媽，你人脈廣，回頭幫我打聽打聽，這附近有沒有靠譜的箱包代工廠？我設計的幾款媽咪包，圖紙都畫好了，就差找地方生產了。”

“喲，我們家茜茜要當大老板了？”林昭笑著拍了拍蔡茜的手，“行，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桌對面的顧忠賢聞言抬了抬眼皮，插了一句：“開工廠可沒那么容易，茜茜，啟動資金，人工，渠道，你都想好了？”

“干爸，我就是先找代工，試試水。”蔡茜毫不怯場，自信滿滿，“我這媽咪包，設計絕對一流，不信您等著瞧，保證能火！”

大人們聊得熱絡，孩子們的世界更是精彩。

“想想！不許把蝦殼扔地上！”顧成板著臉，擺著舅舅的架子。

被點名的想想手一抖，一只剛剝好的蝦仁“啪”地掉在桌布上，他眨巴著大眼睛，一臉無辜。

姐姐甜甜嘆了口氣，熟練地抽出紙巾，一邊擦桌子一邊念叨：“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要用盤子接著。”那小模樣，簡直是蔡茜的翻版。

顧成一聽三個小的暑假都不走，眼睛都亮了，剛才還緊繃的小臉瞬間樂開了花，立刻宣布：“從今天起，你們三個都歸我管，每天早上七點起床，跟我一起晨跑！”

三個小家伙聞言，齊刷刷地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呆呆地看著他，仿佛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

趙長平看著這熱鬧的一幕，笑著搖了搖頭，對妻子說：“看來我在這兒是多余的了，我還是先回去上班，給你們娘幾個賺零花錢吧。”

一句話，又引來滿堂的笑聲。

這桌的歡聲笑語，和著飯菜的香氣，飄飄揚揚地傳了出去，成了這婚宴上最活色生香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