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7】
午后稀薄的陽光穿過行道樹的枝葉,在NS中學略顯陳舊的圍墻根下投下斑駁的光影。兩道身影敏捷地翻越而出,動作帶著與校園氛圍格格不入的利落。攔下一輛出租車,車輪碾過城市的喧囂,最終停在了蕭怡就讀的學校門前。
木溪文示意徐微明先行潛入校園,在一處人跡罕至的僻靜角落等待。他則獨自循著徐微明描述的方向,走向文科七班所在的教學樓。走廊里彌漫著少年人特有的喧囂與粉筆灰的氣息。就在他拾級而上時,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在樓梯拐角處一閃而逝。他猛地頓足,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四周,然而那身影已如鬼魅般融入人群,不見蹤跡。他擰了擰眉,壓下心頭那絲莫名的異樣感,繼續大步流星地走向七班教室門口。
“勞駕,”木溪文攔住門口一個正與同伴嬉笑的男生,聲音低沉而直接,“你們班可有一位叫蕭怡的同學?”
“有啊,”男生停下嬉鬧,帶著幾分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身形魁梧、氣勢沉凝的不速之客,“你哪位?”
“故友,”木溪文言簡意賅,“煩請喚她出來一見?!?/p>
“你?”那男生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夸張地捧腹大笑起來,笑聲里充滿輕佻與不屑,“就憑你這模樣,也敢說是我們蕭大女神的朋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得……” 他話音未落,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道已按在他胸前。男生只覺一股巨力涌來,身體不受控制地踉蹌后退數米,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狼狽地滑坐在地,驚駭得說不出話。
“聒噪!”木溪文甚至未曾正眼看他,冰冷的睥睨中帶著一絲不耐,仿佛只是拂去一粒礙眼的塵埃。他轉向教室門內,語氣不容置疑:“出來!”
“請問……您有什么事?”一個輕柔如春日溪流的女聲自身后響起。木溪文循聲側首。映入眼簾的是一位身著銀灰色外套的少女,身姿纖細,約莫一米六幾。她面容姣好如初綻的桃花,然而那雙本該顧盼生輝的眼眸深處,卻沉淀著化不開的憂傷,此刻正帶著一絲疑惑與戒備,靜靜地凝視著他。
“幸會,”木溪文微微頷首,聲音低沉卻清晰,“木溪文?!?/p>
“你不是說是蕭怡的朋友嗎?”那剛爬起來的男生捂著胸口,又驚又怒地嚷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木溪文置若罔聞,目光只鎖定眼前的少女:“你是蕭怡?”
“是的,”蕭怡甚至沒有瞥一眼那個狼狽的男生,顯然對其觀感不佳,“請問您找我……”
“受人之托,前來尋你?!蹦鞠南蚯耙徊?,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你……可還記得徐微明?”
“徐……!”那個名字如同無形的電流瞬間貫穿了蕭怡的神經。她小巧的臉龐霎時褪盡血色,隨即又因劇烈的情緒翻涌而漲得通紅,清澈的眼眸中瞬間蓄滿了搖搖欲墜的晶瑩,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他……他……”
“跟我來,”木溪文的目光沉靜而堅定,仿佛蘊藏著能撫平一切波瀾的力量,“我帶你……去見他?!?/p>
“不……不可能……”蕭怡猛地搖頭,淚水終于掙脫束縛,無聲地滑落臉頰,“他明明……明明已經……”
“信我。”木溪文只吐出兩個字,卻重逾千鈞。
蕭怡怔怔地望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沒有絲毫戲謔,只有一種磐石般的篤定。一種近乎本能的聲音在她心底瘋狂吶喊,蓋過了所有疑慮與悲傷的喧囂:相信他!相信他!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蕭怡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努力維持著表面的鎮定,微微頷首,便隨著木溪文沉默地穿行在校園的林蔭小徑上。午后的陽光穿過枝葉,在他們腳下投下細碎的光斑。
“你從未覺得蹊蹺么?”木溪文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沉默,目光直視前方,“那場所謂的‘車禍’,地點選在一條本不該有車輛通行的僻靜巷弄,而目擊者,僅有你一人。爆炸之后,現場僅余扭曲的殘骸,卻尋不見……任何遺體的蹤跡。待你驚魂未定喚來警力,那足以作為鐵證的殘骸,竟也如同被大地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p>
蕭怡的腳步微微一頓,臉色愈發蒼白:“是……可是當時那種情形……我……”
“那并非真實發生的慘劇,”木溪文打斷她,語氣帶著一種洞悉真相的冷靜,“而是一場精密編織的視覺陷阱,最尖端的3D投影技術,足以以假亂真?!彼O履_步,轉向蕭怡,目光坦然而深邃,此時已無需隱瞞身份,“我,木溪文,正是正義聯盟現任的隊長?!?/p>
“什……什么?!”蕭怡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凝視著眼前這個身形敦實的少年,巨大的沖擊讓她幾乎失語,“你……你是正義聯盟的……隊長?”
木溪文微微點頭,繼續向前邁步,聲音沉穩地解釋著這殘酷計劃的來龍去脈:“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聯盟內部那個名為‘委員會’的機構。他們制定了一項代號‘隔絕’的計劃。其本意……嗯,或許帶著一絲扭曲的保護色彩——旨在為那些與我們核心成員關系極為親密的非直系親屬(尤其是伴侶),制造一場徹底的‘死亡’假象。他們認為,切斷這種最深層的情感羈絆,便能最大限度地保護你們,使其免于因我們的身份而可能招致的覬覦或報復。當然,這種毫無人性的手段,他們尚不敢施加于直系血親?!?/p>
“保護?”蕭怡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欺騙和玩弄的尖銳憤怒,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用一場活生生的地獄來‘保護’我?!這就是你們正義聯盟所謂的……人性考量?這簡直……令人齒冷!”她從未想過,這世界的背面竟隱藏著如此冰冷、如此荒誕的邏輯。
“莫要將這盆污水潑在我等頭上!”木溪文眉頭緊鎖,抬手制止了她的控訴,語氣帶著被冒犯的凜然,“‘隔絕計劃’是委員會那幫老朽的獨斷專行,絕非我們這些身處一線、直面黑暗的核心成員所愿!我等曾極力反對!”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蕭怡盈滿淚水的眼眸上,心中暗自嘆息,決定為那個惶恐的兄弟稍作開脫,“當時……徐微明那小子,不知被灌了什么**湯,或許……或許是恐懼的藤蔓纏住了心神,竟鬼使神差地在計劃書上簽了字。我猜想……他彼時唯一的念頭,便是用這種極端的方式,換取你絕對的平安。這愚蠢的行徑背后,包裹著的……大抵是他那份沉重到不惜自我毀滅的……愛意?!彼擅畹啬:诵煳⒚骱灱s時的真實心態,撒下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只為在重逢的荊棘路上,鋪一層柔軟的緩沖。
“他……”蕭怡眼中的怒火被這突如其來的解釋澆熄了幾分,化作一片深不見底的苦澀與心疼,聲音哽咽,“他真是……世上最傻的傻子!他怎么會以為……我會害怕那些虛無縹緲的威脅?有他在的地方,便是我的銅墻鐵壁!難道……難道你們偌大一個正義聯盟,連庇護一個普通女子周全的力量……都吝于給予么?”
“呃……”木溪文一時語塞,這直指核心的尖銳質問像一根針,刺破了他試圖維持的從容。他素來擅于應對刀光劍影,卻在此刻面對一個女孩含淚的詰問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窘迫。幸而,就在這無言以對的尷尬時刻,預定的幽靜角落已近在眼前。穿過一片低矮的冬青樹叢,那個讓蕭怡魂牽夢繞、痛徹心扉的身影——徐微明,正帶著滿眼的期盼與惶恐,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簾。
“徐……微明?”蕭怡的聲音輕顫著,如同風中即將熄滅的燭火,每一個音節都承載著不敢置信的重量,“真……真的是你嗎?”
徐微明向前挪動著腳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時光上:“是我……我沒有……那場意外是假的,當時我……”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一道迅疾如電的影子掠過,伴隨著一聲清脆得令人心悸的脆響,他的臉頰上瞬間浮現出清晰的指痕。然而緊隨其后的,并非更猛烈的風暴,而是一個用盡全身力氣的、幾乎要將他揉進骨血里的擁抱。蕭怡的拳頭緊攥著他背后的衣料,身體因劇烈的抽噎而無法抑制地顫抖,滾燙的淚水瞬間洇濕了他的肩頭:“混蛋!你……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天……都塌了啊!你……你這個……天底下最可恨的王八蛋!”
一旁靜觀的木溪文,在那記響亮的耳光落下時,心臟也跟著猛地一縮,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暗自慶幸當年雅軒的“懲戒”遠未到如此雷霆萬鈞的力度。他瞥見徐微明臉上迅速紅腫起來的印記,幾乎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那份火辣辣的幻痛。
蕭怡的淚水決堤而出,思緒卻如同掙脫堤壩的洪流,洶涌地回溯到多年前那個陽光鍍金的午后。記憶里,一個瘦小的、帶著幾分怯生生的男孩,莽撞地闖入了她家那方開滿薔薇的庭院——他的父母,靠著街角一方小小的雜貨鋪維生,正為尋覓一處容身之所而來。蕭怡家坐擁著幾棟房產,光靠租金便足以維持優渥的生活。
最終,徐家租下了緊鄰主宅那棟小樓里一間不足三十平米的斗室。那時的蕭怡,絕非如今這般沉靜溫婉的模樣。她是這片街區不折不扣的“小魔頭”,一個令所有孩童望而生畏的“孩子王”。無論是在書聲瑯瑯的校園,還是在家門口的石板路上,她的號令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初來乍到的徐微明,自然很快便成了她身后那個亦步亦趨的小跟班。而蕭怡,也理所當然地將這個沉默的男孩納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晨曦微露,暮色四合,兩道小小的身影總是相伴而行。歲月無聲流淌,那份純粹的保護與被保護的情誼,如同春日凍土下悄然萌動的種子,在不知不覺間抽枝展葉,醞釀出某種青澀而朦朧的悸動,仿佛荒蕪的心田終于等到了復蘇的甘霖。——“啊!這該死的、甜美的情愫!” 后來,當木溪文從徐微明口中聽聞這段往事時,曾發出如此帶著酸澀笑意的喟嘆,“命運何其不公!有人生來便在羅馬徜徉,有人甫一登場便有佳人作伴,徒留我等形單影只之輩,徒呼奈何!”
當時同在旁側的馬士琪,亦是搖頭晃腦,深有同感:“正是應了那句老話——人比人,氣煞人吶!”
然而,命運的轉折點猝然降臨在初三那年的某個黃昏。蕭怡被兩個流里流氣的混混堵截在一條幽暗無人的死胡同里。他們臉上掛著應的獰笑,步步緊逼,意圖施加不可言說的暴行。絕望的呼救被冰冷的磚墻無情彈回。千鈞一發之際,是徐微明!這個平日里在她面前甚至有些唯唯諾諾的男孩,如同被激怒的幼獸,雙目赤紅地沖了進來!他手中緊握的,不過是一把用來削鉛筆的、刃長不過寸許的折疊小刀。在腎上腺素激涌的瞬間,那小小的利刃竟爆發出駭人的力量——一個混混被刺傷大腿慘嚎倒地,另一個則在混亂的搏斗中被鋒刃意外貫穿了要害,當場斃命。而徐微明自己,也為這魯莽的救援付出了慘烈的代價,一柄冰冷的匕首,由背后狠狠刺入,精準地洞穿了他的心臟。若非他體內沉睡的、源自血脈深處的古老力量——那被稱為“龍之力”的奇跡在生死關頭被徹底激發,強行維系住他最后一絲生機,少年熾熱的鮮血,早已在那條骯臟的陋巷里流盡。
自那場冰釋前嫌的重逢之后,蕭怡仿佛經歷了一場無聲的蛻變。曾經性格中那份鮮明的潑辣棱角悄然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順而執著的依戀,如同眷戀暖陽的幼貓,終日縈繞在徐微明身畔。她將心底最柔軟、最溫煦的光澤,毫無保留地傾注于他一人。在徐微明面前,她展露的是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這變化連她父母都驚異不已。原本就清麗脫俗的容顏,因這份沉靜內斂的氣質而愈發動人,她行走在校園里,如同一株悄然綻放的幽蘭,自成一道引人駐足凝望的風景。
這份刻骨銘心的轉變,其根須深深扎入徐微明重傷入院那黑暗的日子。當蕭怡沖進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病房,看到那個曾意氣風發的少年,此刻渾身纏繞著冰冷的管線,脆弱地陷在慘白的病床中時,構筑心防的堤壩瞬間潰決。無聲的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沉重地掙脫眼眶,一顆接一顆砸落在冰冷的地磚上,碎裂成無聲的哀慟。她顫抖著俯下身,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憐惜與絕望的愛意,將一個羽毛般輕盈的吻,烙印在他纏著紗布的額間。
就在那微涼柔軟的觸感落下的瞬間,徐微明緊閉的眼睫竟微微顫動,旋即緩緩睜開。四目猝然相對,時間仿佛凝固。他眼底初醒的混沌迅速被難以置信的驚喜和濃得化不開的柔情取代,而她淚眼朦朧的雙眸里,也瞬間燃起了失而復得的巨大光明。沒有言語,劫后余生的狂喜與深入骨髓的愛戀,在彼此膠著的目光中無聲地交匯、確認。這一個于生死邊緣意外降臨的吻,如同命運蓋下的印章,就此鎖定了兩人終身的羈絆。
恰在此時,接到緊急通知匆匆趕來的木溪文一行人,隔著病房門上那塊狹小的觀察玻璃,猝不及防地撞見了這足以“虐殺”單身靈魂的一幕。門內是劫后余生、情意繾綣的戀人,門外是五位風塵仆仆、卻瞬間被塞了滿嘴無形“狗糧”的核心成員??諝饫飶浡奶鹈叟c門外五人臉上復雜交織的羨慕、酸澀乃至一絲微妙的祝福,形成了無聲而強烈的戲劇張力。自此,在聯盟核心這艘孤獨航行的戰艦上,唯有徐微明一人成功靠岸,脫了單身的苦海,其余人等,則不得不繼續在“單身汪”的汪洋中載沉載浮,咀嚼著那一份混合著戰友情誼與檸檬酸味的復雜心情。
然而,命運似乎總愛在甜蜜的糖衣里裹挾著苦藥。當這對歷經生死考驗的戀人,剛剛在彼此溫暖的港灣里停泊了不過三月時光,那柄名為“隔絕計劃”的冰冷鍘刀,便裹挾著委員會冷酷的意志,驟然落下。精心編織的“死亡”幻象,如同最鋒利的冰錐,再次狠狠刺穿了蕭怡剛剛愈合的心房,將她重新推入那場精心策劃的、絕望的永別之中。這一次,那深入骨髓的悲痛如同漫長的極夜,籠罩了她數月之久,才在時間無聲的撫慰下,艱難地透出一絲熹微的光亮。
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徐微明與蕭怡緊緊相擁,手臂如同堅韌的藤蔓般纏繞著彼此的身軀,仿佛要將對方徹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隔絕周遭的一切喧囂與存在。那份失而復得的狂喜與劫后余生的依戀,在他們之間構筑了一道無形的、密不透風的墻,將木溪文徹底隔絕在外,成了這濃情畫幕中一個徹底被遺忘的背景。
木溪文靜立一旁,身形如同沉默的礁石,目光復雜地注視著眼前這對歷經波折終于重逢的愛侶。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和善意的調侃在他心底悄然滑過:徐微明這家伙,明明可以避開這撕心裂肺的一遭,偏要自己一頭扎進這苦情戲的深潭……唉,這旁若無人、濃得化不開的情意,簡直如同無形的精神沖擊,肆意揮灑卻全然不必承擔任何法律后果!
眼前這過于熾烈、幾乎要灼傷旁觀者眼睛的“情感展覽”,終究讓木溪文感到了幾分不合時宜的尷尬。他悄然收斂心神,記起了委員會那尚未了結的召見。指尖精準而輕巧地按在右耳廓內嵌的微型通訊器上,聲音低沉而清晰地傳入加密頻道:“兮若,指令:5號機場,預熱一架‘游隼’,坐標設定——委員會總部?!?/p>
“指令確認,隊長。‘游隼’引擎預熱程序啟動,預計三分鐘后進入待飛狀態?!蓖ㄓ嵠髦袀鱽砣斯ぶ悄堋百馊簟蹦怯?*穩、毫無波瀾的合成音,如同冰泉流淌,不帶一絲情感的溫度。
木溪文雙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朝校門方向踱去。午后的陽光在他微胖的身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成一個柔軟的弧度。雖然這份甜蜜并非屬于自己,但見證有情人歷經磨難終成眷屬的畫面,仍讓他心底涌起一股溫暖的慰藉。這種純粹的美好,足以讓任何鐵石心腸的人為之動容,即便是他這個被迫吃了滿嘴狗糧的“工具人“,也不由自主地被這份幸福所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