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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隕落之時 第一幕【6】情感的隔絕

作者:正義聯盟隊長 分類:科幻 更新時間:2025-08-26 01:30:47 來源:香書小說

第一幕【6】

2018年12月24日,晨九時,MY市,MY中學

“你瞧瞧你自己!”馬班主任的聲音像繃緊的弦,在充斥著教案與墨味的辦公室里嗡嗡作響,幾乎要將她最后一絲耐性也扯斷。眼前這個身形寬胖的少年,眼皮沉重地耷拉著,頭發蓬亂,周身散發著未褪盡的睡意。最令她感到一種近乎荒誕的無力感的是,這少年縱使日日伏案酣眠,攪得課堂秩序如一池渾水,偏生學業成績又出奇地好。幾次三番想請動家長,話到嘴邊卻又顯得蒼白——除了“上課睡覺”這一條,竟尋不出更多擲地有聲的罪狀。她心頭泛起一陣尖銳的幻滅,仿佛被現實狠狠嘲弄:這世間,果真孕育著難以理喻的奇花異草。

“老師,那個,”木溪文抬起手,無意識地搔了搔后腦勺,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坦然的敷衍,“我爸媽……這會兒都在德賽共和國那邊出差呢,一時半會兒,怕是趕不回來?!?/p>

他的雙親是那家聲名赫赫的跨國公司里的骨干,長年累月地穿梭于國境線之外,蹤跡飄忽。馬老師對此心知肚明,此刻也只能對著這少年干瞪著眼,胸腔里憋著一股無處發泄的悶氣。難道還能強令那對父母拋下公務,跨越重洋飛回不成?辦公室里陷入一陣膠著的沉默,只有墻上的掛鐘滴答作響,記錄著兩人無言對峙的尷尬時光。最終,馬班主任喉間滾過一聲壓抑的咆哮,幾乎是從齒縫里迸出:“給我——立刻回教室去!”

木溪文含混地彎了彎腰,算是行了禮,轉身便晃出了辦公室的門。涼風拂過走廊,他混沌的腦子才猛地記起,眼下正是體育課的時間。腳步便不由自主地拐向了教學樓深處那間熟悉的空教室。這里幾乎成了他獨享的秘密堡壘。幾排蒙塵的舊課桌隨意堆放著,上面散亂地攤開或堆疊著他鐘愛的書籍。他熟稔地從一摞書里抽出一冊《達芬奇密碼》,封面上蒙娜麗莎的微笑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神秘莫測。幾乎就在他指尖觸到書頁的同一刻,門軸發出一聲輕微的**,雅軒的身影輕盈地閃了進來。不知是巧合還是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兩個班級的體育課竟總排在同一個時段。

“嗨,溪文,早??!”雅軒的聲音清亮,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熟稔。她說話間已自然地走向角落一張靠窗的課桌,拉開抽屜,取出一本包裹著素雅書皮的《西方詩集》,動作流暢得如同歸巢的燕。

“早!”木溪文抬起頭,臉上漾開一個帶著睡意的笑容。

“方才在走廊,似乎聽見你又挨了你們那位‘馬司令’的訓誡?”雅軒歪著頭,唇角彎起促狹的弧度。她長長的馬尾辮在腦后利落地甩動,一枚精巧的粉紅色發卡別在發側,在窗外透入的光線里微微一閃。有那么一瞬,木溪文覺得她像極了那些純愛故事里描畫的少女,眼眸深處仿佛盛著永不枯竭的對浪漫的憧憬,天真得近乎透明——當然,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深知眼前這位家境優渥的漂亮女孩,內里藏著一副怎樣聰慧又略帶狡黠的心思。不過,她時常塞給他的那份溫熱早點,滋味確實熨帖,帶著一種家常的妥帖感……這念頭像陽光穿透云層般突然照亮了他的思緒,隨即又讓他自己感到幾分莫名的荒唐。賢妻良母?他在心底嗤笑一聲,將這不著邊際的聯想迅速驅散。她這般云端上的人物,與他這終日困倦的凡夫俗子之間,隔著何止千山萬水?

“訓就訓唄,隨她去,”木溪文聳聳肩,將手里的書隨意翻過一頁,語氣里是全然的渾不在意,“橫豎都習慣了?!?/p>

雅軒小巧的舌尖輕輕探出唇瓣,做了個俏皮又略帶無奈的表情:“你呀,也真是塊滾刀肉!”

“嗐,”木溪文鼻子里哼了一聲,目光仍停留在書頁上,“人到中年,總得允許人家經歷點……嗯,特別的季節吧。”他用了個模糊的指代,將那不便直言的生理階段隱在了尋常的字句之后。

“對了,”雅軒像是忽然從詩集的墨香里打撈起一樁要緊事,合上書頁,目光轉向木溪文,帶著一種分享秘密似的輕快,“昨晚上,那份助學金申請表,你填了沒有?聽說每個班攏共能批下幾十個名額呢?!?/p>

木溪文從《達芬奇密碼》錯綜復雜的符號迷宮中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困惑的清明:“那個……不是專給家境拮據的學生預備的嗎?”

“哪有那么死板!”雅軒輕輕搖頭,馬尾辮上的粉紅發卡隨著動作晃出一小片微光,“如今大家伙兒都是隨手一填就能過,我也填了一份?!?/p>

“喂,”木溪文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起來,聲音里摻進了一點不贊同的硬質,“我說你這位家里……嗯,家底頗豐的大小姐,怎么也伸手去夠那份救濟貧寒的款項?那每一分錢,都該是留給真正需要它,指望著它撐過難關的學生們的。”他用了個更委婉的指代,隱去了“有礦”這種直白的市井俚語。

“嗯……”雅軒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動,嘴唇不自覺地嘟起,顯出幾分被戳破心思的嬌憨,卻又帶著理直氣壯的坦率,“每周總得和朋友們出去聚聚嘛,還有……看中的那幾雙新款鞋子……”

木溪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面前書本粗糙的封皮邊緣,仿佛在斟酌詞句的重量?!把跑?,”他開口,聲音低沉了些,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審慎,“我覺得……這樣不妥。這像是一種……資源的錯配。就我所知,許多真正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同學,反而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能握住這份本該屬于他們的微光。那幾百塊錢,在你這里,或許只是一場歡愉、一件錦上添花的點綴,”他的目光沉靜地落在雅軒臉上,“但對于另一些人,它可能意味著一整個月的安心飯食,或者支撐學業的一縷希望。這是……一種無形的剝奪?!?/p>

辦公室里馬老師那壓抑的咆哮似乎還隱約在耳,但此刻空教室里只有窗外風拂過枯枝的細微聲響,和他話語落地后短暫的寂靜。

雅軒臉上的嬌嗔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認真觸動后的怔忡。她望著木溪文那雙總是帶著睡意、此刻卻異常清亮坦誠的眼睛。幾秒鐘后,一個柔和而略帶釋然的笑容在她唇邊綻開,如同初春消融的薄冰?!昂冒?!”她輕快地說道,仿佛卸下了一個無形的包袱。她伸出手,指尖帶著少女特有的溫涼,極其輕快地、像蝴蝶點水般在木溪文圓潤的臉頰上輕輕一拍,“誰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還這么……嗯,正直!好吧好吧,我聽你的。等一下我就去把那份表格抽出來,讓它去到真正該去的地方?!?/p>

“這就對了嘛,”木溪文臉上也漾開了一個贊許的、寬厚的笑容,那點嚴肅的神情瞬間被溫和取代,他望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種兄長的欣慰,“你能這樣想,這樣做,很好。真的很好。”

雅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重新翻開那本《西方詩集》,指尖劃過紙頁,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像是對剛才那番對話的一個輕柔注腳??战淌依?,浮塵在斜射的光柱里無聲游弋,仿佛也沾染了一絲少年人剛剛厘清是非的清明。

誠然,眾多冠以官方名義、旨在濟貧扶困的專項基金,其源頭活水常自那面繡著深紅徽記的旗幟之下汩汩而來——那便是以匡扶正義為己任的龐大聯盟。然而,這承載著善意與托付的涓流,在現實的河道中奔涌時,卻屢屢被無形的溝渠所劫持。那些早已盤踞在沃土之上的門戶,憑借著盤根錯節的人情脈絡與不為外人所知的幽深門徑,悄然將本應滋潤干涸土地的甘霖,引入了自家豐饒的庭院。財富的種子在既有的膏腴之地愈發茁壯,而遠方真正龜裂的田疇,卻連一絲水汽也未曾沾染。這令人扼腕的悖謬循環,如同冰冷的齒輪無情嚙合:一端是金玉滿堂者錦上添花,堆疊起更高的瓊樓;另一端則是衣衫襤褸者在生存的泥淖中愈陷愈深,連仰望星空的力氣也被剝奪。

如此景象,如同尖銳的芒刺,深深扎入聯盟決策者洞察世情的眼眸。痛定思痛之下,他們決意掙脫那被無形之手扭曲的既有渠道的桎梏。一個嶄新的構想破土而出——由聯盟自身獨立創設、直接運作的基金會應運而生。它的鋒芒,不再被浮華的辭藻所遮蔽,而是精準地指向了社會肌體上最深的創口: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居無定所的漂泊者;那些在生存線上掙扎、每一枚銅板都重若千鈞的真正貧寒之家。基金會的觸角,如同沉默而堅定的根系,力求穿透浮塵與喧囂,無聲地滲透到城市最陰暗的角落,鄉村最被遺忘的褶皺,將援助親手遞到那些被****所遺漏的、布滿老繭與凍瘡的手心。

這項剝離了繁文縟節與中間盤剝的果決舉措,如同一股清澈的泉流,滌蕩著長久以來因資源錯配而蒙塵的信任。當聯盟的身影不再是遙遠模糊的符號,而是切實出現在漏雨的屋檐下、飄搖的帳篷旁,當他們的援手不再被層層截留,而是帶著溫度直接撫慰著最深的創痛時,一種無聲的認同開始在普羅大眾的心壤中悄然萌發、扎根。這獨立運作的善舉,像一道微光,不僅照亮了絕望者前行的方寸之地,更在更廣闊的天地間,無聲地重塑著那面深紅徽記所代表的重量與高度——它不再是云端縹緲的許諾,而是扎根于苦難深處、奮力修補著世界罅隙的、可觸摸的脊梁。

“嗯呢!”雅軒唇角彎起一個清淺的弧度,如同初綻的梨花,無聲地回應著。她纖細的指尖掠過鬢邊,將一縷不經意垂落的青絲輕輕攏回耳后。那動作間自然流露的光彩,柔和得仿佛初春午后悄然漫過窗欞的陽光,無聲無息地浸潤開來,帶著一種熨帖心扉的暖意,讓人不由得心境也隨之澄澈安然。她唇瓣微啟,似乎還有未盡的話語醞釀在舌尖,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

就在此刻,教室那扇虛掩的門被一只略顯急促的手推開了。木溪文循聲抬眼,目光觸及門口那個身影時,原本沉浸在書本世界里的松弛感瞬間收斂。他眉峰不易察覺地向上微微一挑,帶著一絲被打擾的審視和意外——是徐微明。

“雅軒,”木溪文側過頭,聲音壓低了半分,帶著一種臨時告退的歉意,“外面……有人尋我?!?/p>

“嗯,你去忙吧,”雅軒善解人意地點點頭,指尖重新撫上攤開的詩集書頁,“我就在這里,正好把這首詩讀完?!?/p>

木溪文不再多言,起身隨著徐微明那道沉默的身影步出了教室。門軸發出輕微的嘆息,重新合攏,將外面的世界暫時隔絕??战淌依?,光線似乎也隨著木溪文的離開而沉淀了幾分。雅軒的目光并未立刻回到詩行上,而是若有所思地投向那扇剛剛關閉的門扉,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門外那兩道匆匆離去的背影。她小巧的鼻翼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一絲帶著困惑的嘟囔聲,輕得像羽毛飄落在寂靜里:“方才那個生面孔……面生得緊,是哪班的呢?”

一小時前·正義聯盟總部·光軍之城

指揮大廳籠罩在一種高效而略顯空曠的靜謐中。幾道身影在全息投影桌臺前無聲地忙碌,數據流在他們專注的瞳孔里無聲流淌。徐微明穿過這片由光影構筑的寂靜,徑直走向大廳中央。那里,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的少年正伏在冰冷的合金臺面上,筆尖在紙張上疾走如飛,與周遭的科技感格格不入——他在趕作業。

“我說,馬士琪,”徐微明的聲音里揉著無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今天輪到咱倆當值,我在外面跑了一上午,你倒好,躲這兒跟作業較勁?我的可還一字未動呢!”

“嘿!”馬士琪頭也沒抬,帶著濃重北方口音的普通話在空曠的大廳里顯得格外清晰,“你懂什么?我們那邊,作業的分量能壓死人!比你想象的只多不少!”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發出沉悶的回響,“這簡直要了命!當初就不該進那所……那所以嚴苛的軍事化管理聞名于世的學校!這堆積如山的習題,比我一天啃的干糧還要沉甸甸,唉!”

“你唉聲嘆氣有什么用?”徐微明眉頭緊鎖,憂色更深,聲音也壓低了幾分,“我現在真正憂心的是隊長……他那股子狠勁,那行事的手段,越來越……染上血色了。你說,這該如何是好?”

“還能如何?”馬士琪終于停下筆,也重重嘆了口氣,鏡片后的目光帶著理解與沉重,“任誰……任誰經歷過他遭遇的那場……煉獄,心性都難免被重塑。變成如今這樣,幾乎是……必然的宿命?!?/p>

徐微明心頭一緊,前任隊長低沉講述的那些關于現任隊長過往的片段,瞬間在腦海中翻涌起來,沉甸甸地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聲音愈發低沉:“更糟的是,聯盟委員會那邊……那些希伯來譜系的老派學者們,又在借題發揮,找隊長的麻煩。他們簡直……像一群圍著朽木嗡嗡作響的蠹蟲,沒完沒了!”

“這倒還算不上最糟,”馬士琪反而顯得鎮定些,重新拿起筆,語氣帶著一種洞悉內情的冷靜,“別忘了,隊長上任后,已經不動聲色地把委員會原先那些能掣肘的手腳,收回來了不少。他們現在……也就是聒噪幾句,真敢怎么樣?不敢的?!彼D了頓,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利落的線,聲音雖輕卻帶著鐵石般的篤定,“要知道,真正的力量,那能左右乾坤的權柄,牢牢握在我們手里,握在行動組手上。這世道,終究是槍膛里的真理,最擲地有聲?!?/p>

徐微明腦海中清晰浮現出他們核心成員剛剛履新時的景象。那時,聯盟穹頂之下,委員會的身影如同龐然巨獸,投下的陰影幾乎籠罩一切。事實上,正義聯盟內部這兩大權柄核心——由各方勢力代表組成的委員會,與肩負實際戰斗使命的六人核心——之間那無聲的角力,由來已久,宛如暗河涌動。這份深刻的裂痕,在第二次國際戰爭的烽火狼煙中【那場由德賽第三帝國與西奧共和國在暗影聯盟如毒蛇般的陰影支撐下悍然掀起的全球浩劫,其慘烈程度,堪稱人類文明史上前所未有的血色瘡疤】,幾乎將整個聯盟撕扯得支離破碎。戰后,委員會的權柄非但未曾收斂,反而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漸成一手遮天之勢。那些端坐于高背椅上的委員們,總在他們執行最危險任務的關鍵時刻,隔空傳來喋喋不休的指令,苛求他們務必以俘虜為先。當這些深諳與各國政客周旋之道的委員們,嫻熟地利用那些被捕的罪犯作為政治籌碼,向懸賞國邀功請賞、春風得意之際,誰也沒有料到,平日里沉默得如同深海玄冰的隊長,會以一種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打破僵局。

他孤身一人,腳步沉如悶雷,徑直踏入委員會那象征著無上權力的議事圣殿。沒有冗長的辯駁,只有一句冰冷刺骨的要求:將所有軍事指揮權,即刻、無條件移交于他之手。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那些背后矗立著盤根錯節的龐大家族勢力【其中除卻六家根基深厚的實業巨擘,余者多是操控著全球經濟血脈的金融寡頭】的委員們,豈會輕易交出命脈?徐微明當時恰巧在場,那永生難忘的一幕便烙入骨髓:隊長周身驟然騰起難以言喻的可怖威壓——傳說中源自上古的“龍之力”被徹底喚醒!他的眼瞳瞬間化作兩潭沸騰的血池,深邃得令人窒息。覆蓋全身的純黑色納米裝甲,仿佛由最深沉的絕望與怒火鍛造而成,每一道流線都閃爍著死亡的寒光。那一刻的他,不再是人,更像是一尊自無間地獄深處掙脫枷鎖、重返人世的毀滅魔神。時至今日,徐微明耳畔仿佛仍能炸響隊長那裹挾著無盡暴戾與決絕的咆哮,震得靈魂都在顫抖:

“任何膽敢阻撓我將那些人間渣滓送入地獄之人,我亦絕不允其茍活于世!戕害無辜者,死!忤逆我裁決者,死!”

那席卷整個殿堂、幾乎凝成實質的暴戾之氣,瞬間抽空了所有空氣。委員們僵在原地,面無人色,如同暴風雪中凍僵的鳥雀,連最細微的呼吸都成了奢望——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冰冷、如此純粹、如此毫無遮掩的殺戮意志從這位隊長身上迸發。恐懼,壓倒性的恐懼,成了最有效的催化劑。形勢急轉直下,絕大多數委員在死亡的窒息感壓迫下,顫抖著手,當場簽署了權限移交文件。僅余的零星頑固者,面對這摧枯拉朽的意志與已成定局的權力更迭,也只能徒呼奈何。當核心的軍事權限如百川歸海般匯聚于隊長一身,那至高無上的、掌控著聯盟所有暴力機器的最終權柄,便已無可爭議地、徹底地收束于他染血的掌心之中。

就這樣,正義聯盟內部持續近百年、根深蒂固的權力角力,以一種最蠻橫卻也最出人意料的平靜方式塵埃落定。沒有預想中的血雨腥風,沒有派系傾軋的硝煙,這場堪稱聯盟歷史上最關鍵的權力結構重塑,竟在絕對的武力威懾下完成了無聲的過渡。木溪文以其不容置疑的果斷與雷霆萬鈞的魄力,在那一天,真正奠定了無人敢攖其鋒芒的絕對權威。他展現出的,是視人命如草芥般的冷酷——那雙眼睛在執行裁決時,連一絲最微弱的憐憫漣漪都未曾泛起。

自那日起,一項前所未有的鐵律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于所有罪惡淵藪之上。無論是盤踞在被稱為“萬毒之源、惡魔溫床”的南奧斯爾,還是那在陰影中滋生無盡苦難的金三角地帶【這片土地,早已超越了單純毒品產地的定義,它是人體器官被明碼標價、人口如同牲畜般被販賣的活地獄。在這里,“掏心掏肺”、“嘎腰子”等駭人聽聞的殘害手段是日常的恐怖,活埋、虐殺更是觸目驚心的常態。當地軍閥林立,利益糾葛如同盤根錯節的毒藤,形成了一張難以撕破的巨網。即便是正義聯盟,過往面對這片泥沼,也不得不采取綏靖之策,投鼠忌器。官方警察部隊的武裝營救行動雖時有發生,卻往往如杯水車薪,難以撼動這龐大的黑暗根基】,所有被正義聯盟鎖定的販毒集團與極端****,其成員皆被標注上死亡的印記,無一幸免。

木溪文無視了委員會明里暗里的阻撓與掣肘,以鋼鐵般的意志推行著他的鐵血肅清。他深知,黃、賭、毒如同三位一體的罪惡淵藪,彼此滋養,沆瀣一氣。不將盤踞在這些區域、以毒品為血液的犯罪核心徹底鏟除,便永遠無法為掙扎在泥潭中的無辜民眾帶來真正的安寧曙光。在這片土地上,血腥的凈化風暴席卷而過。一時間,連最為猖獗、不可一世的毒梟們,也如驚弓之鳥,紛紛遁入更深、更暗的角落,惶惶不可終日,唯恐被聯盟那冰冷的視線捕捉,步上覆滅的后塵。

(唯一的權宜之計,暫時未能觸及的,是那些盤踞一方的軍閥本身。這并非妥協,而是木溪文迫不得已的戰略考量——他需要利用其中某些勢力內部錯綜復雜的矛盾,借力打力,以“黑吃黑”的殘酷方式,從內部消耗這片罪惡叢林的根基。這,是鐵血之下,一份帶著污垢的、暫時的沉默。)

徐微明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在寒風中飄散的嘆息:“可長此以往……我擔心隊長他……”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似乎難以吐出那個令人心悸的詞匯,最終化作一句沉重的憂慮,“真會滑向無可挽回的深淵,變成……純粹的殺戮機器。就像前任隊長曾經預言的那樣?!?/p>

馬士琪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試圖用回憶沖淡此刻的凝重:“總好過初中那會兒吧?那時他性子更躁,一點就著,桌子都不知道拍散了多少張……”

“你不明白,”徐微明眼神幽深,望向遠處冰冷的光滑墻壁,聲音帶著洞悉世事的寒意,“當一個人將滔天的怒火與對血腥的渴望,深深壓抑、層層包裹,最終沉入靈魂最幽暗的底層時,那才是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它不再外顯,卻像休眠的火山,積蓄著毀滅一切的能量。”

馬士琪無奈地攤開雙手,動作里滿是無力感:“記得嗎?我們不是沒想過辦法。提議給他找心理醫生,希望能疏導一二。結果呢?”他模仿著記憶中隊長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語氣,“‘若那醫生能幫我把世間該殺之人都屠盡,我的‘問題’自然煙消云散!’ 唉——”他長長嘆了口氣,肩膀垮下來,“我們能怎么辦?還能怎么辦?”

“是啊,”徐微明目光飄渺,仿佛在凝視著隊長背負的沉重過往,“他所經歷的那些……那些足以摧毀常人的煉獄,他所做出的每一個選擇,無不是為了防止后來者再墜入同樣的深淵。在那些非黑即白的絕境面前,他選擇的,始終是那條布滿荊棘卻通向光明的‘善’之路。我們這些……未曾真正置身于他地獄之中的人,又有什么資格去評判他手中染血的刀鋒是否過重?”他忽然抬手,指節在額角輕輕一叩,像是捕捉到一絲微光,“我記得有句話:愛,是重塑靈魂的力量。隊長他……心中是否也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似乎……聽他曾不經意提起過一個名字,”馬士琪努力在記憶中搜尋著那模糊的片段,“周雪妍……應該是他小學時代的故人?!?/p>

“小學同學?”徐微明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化為一種復雜的喟嘆,“如此說來,隊長竟是這般……念舊情深之人?”

“或許不能簡單地歸于此,”徐微明神色一凜,聲音驟然低沉下去,帶著某種諱莫如深的意味,“他在利爾亞共和國經歷的那場……浩劫,徹底改變了他。那之后,他總是不自覺地沉湎于舊日的碎片,那些未被鮮血浸染的時光,成了他心底僅存的、微弱的暖色。”

“是啊……”馬士琪低聲應和,目光也變得深邃,“誰經歷了那樣的……創痛,靈魂不會被徹底重塑?只是,”他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一種近乎信仰的堅定,“在那些如同行走于刀鋒之上的艱難抉擇面前,支撐他的,是常人難以想象的鋼鐵意志。隊長意志的堅韌,早已超越了凡俗的尺度,那是在地獄之火中千錘百煉而成的……磐石?!?/p>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了許久,如同沉重的鉛云壓頂。終于,徐微明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臉上努力擠出一個近乎討好的、帶著點可憐意味的笑容,打破了這片凝滯:“馬士琪,我……有件事,想厚著臉皮求你幫個忙?!?/p>

“嗯?”馬士琪鏡片后的目光瞬間銳利起來,帶著本能的警惕,“該不會是……想讓我替你趕那堆積如山的作業吧?”

“不是……”徐微明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仿佛帶著胸腔深處的苦澀,連帶著聲音也染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憂傷,“是……關于我心里一直放不下的那個人。”

“哦——”馬士琪拖長了音調,恍然大悟,隨即眉頭微蹙,“那你為何不親自去找她?解開這心結?”

“不敢……”徐微明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怯懦,“在她眼中……在她記憶里,或許我早已化作一抔黃土,整整一年了?!?/p>

這份令人心碎的認知,源于聯盟委員會推行的一項被內部私下稱為“隔絕計劃”的冰冷政策。該計劃的核心冷酷而缺乏溫度:在核心成員關系最為親密的友人、乃至摯愛面前,精心策劃并上演一場足以亂真的“意外”,讓這些至親至信之人,在巨大的悲痛中,徹底確認核心成員的“死亡”。其根本目的,是斬斷一切可能因親密關系而產生的身份泄露風險,杜絕外界有人利用這份特殊聯系,對核心成員進行情感綁架或利益索求——用市井粗鄙之語來說,便是徹底堵死“打秋風”的渠道。

“當初那份該死的計劃書,隊長可是第一個摔回去,拒簽的!他還力勸我們幾個也絕不能簽!”馬士琪猛地一拍桌子,臉上交織著怒其不爭的憤懣與哀其不幸的痛惜,聲音陡然拔高,“你傻了嗎?!我們有隊長?。£犻L就站在我們身后!你、你竟然還畏畏縮縮,去懼怕委員會那些只會躲在文書后面的蠹蟲?何懼之有!”

徐微明的頭顱微微低垂,陰影落在他半張臉上,聲音里浸滿了難以言說的沉重與退縮:“我只是……對那些高高在上、手握文書權柄的人,心底總存著幾分揮之不去的……畏葸?!?/p>

“畏葸?!”馬士琪猛地搖頭,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聲音里帶著灼人的恨鐵不成鋼,“當初隊長得知你竟然在那份鬼東西上簽了字,雷霆震怒!那是我唯一一次見他沖我們——沖他視為手足的我們——爆發出那樣駭人的怒火!字字如刀,句句似鞭!”

“我……我悔之晚矣!”徐微明痛苦地閉上眼,那個名叫蕭怡的身影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那個與他青梅竹馬、曾許下心照不宣誓約的戀人。巨大的悔恨幾乎要將他吞噬,“思念……像毒藤一樣日夜纏繞著心,啃噬著骨。早知今日……唉!”一聲長嘆,道盡萬千無奈與痛楚。

“現在沉淪在悔恨里有什么用?”馬士琪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趁她的記憶還未將你徹底塵封,趁那傷口尚未結痂成冰冷的疤痕,立刻!馬上去找她!把真相挖出來,把屬于你的位置搶回來!”

“所以……所以才需要你幫我!”徐微明猛地抬起頭,臉上突然堆起一種混合著狡黠與諂媚的復雜神情,“幫我把她……想辦法帶到這兒來,或者……制造個機會?”

“我現在?!”馬士琪指著攤開在冰冷合金桌面上的、堆積如山的習題冊,聲音幾乎要炸開,“我他媽的被這玩意兒活埋了!大哥!你睜眼看看!”

“那……”徐微明眼神中的光芒又黯淡下去,像個泄了氣的皮囊。

“去找隊長!”馬士琪斬釘截鐵,指向指揮大廳深處那扇象征著最高權力的門,“只有他能破這個局!”

徐微明身體不易察覺地瑟縮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寒氣擊中。隊長那雙曾因他簽字而燃燒著冰冷怒焰的瞳孔,此刻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壓感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拔摇遗玛犻L他……余怒未消,不肯施以援手?!?/p>

“怎么可能?!”馬士琪大手一揮,語氣篤定得如同在陳述鐵律,帶著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隊長他一定會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斬斷羈絆的痛!我以我項上人頭擔保!”

木溪文背對著指揮中心巨大的環形視窗,身影在星圖投下的微光中顯得有些孤峭。徐微明站在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喉結緊張地滾動了一下,才低聲道:“隊長,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當面稟報。”

“嗯?”木溪文并未轉身,只是眉頭微蹙,聲音里帶著一絲被打擾的沉郁,“何事不能通過‘兮若’聯線?非得跑這一趟?!?/p>

“是……是關于委員會那邊,他們緊急傳召,似乎與地球聯合和平組織的人權事務委員會有關聯。另外……上次‘赤蝎’行動的經費核銷報告,也急需您親自過目簽字?!毙煳⒚髡Z速加快,試圖掩飾內心的慌亂。

“委員會?”木溪文鼻腔里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仿佛拂去一粒微塵,“讓他們的人權高調先晾著。至于報告,”他終于轉過身,目光沉靜地落在徐微明臉上,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卻又夾雜著幾分慵懶的漠然,“丟給財政部那群撥算盤的去頭疼。我還以為是什么火燒眉毛的軍情……你方才說,還有別的事?”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徐微明話語里那絲不易察覺的遲疑。

“是……是……”徐微明感覺喉嚨發干,后面的話像沉重的石塊堵在胸口,難以吐出。

“堂堂七尺男兒,何故吞吞吐吐?”木溪文的語氣陡然轉冷,帶著一絲不耐的鋒芒,“說!”

“我……”徐微明猛地一咬牙,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懇請隊長……幫我……把蕭怡……帶到這里來!”

短暫的寂靜。木溪文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隨即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那嘆息里裹挾著恨鐵不成鋼的痛惜與嚴厲:“糊涂蟲!懦夫!”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刺骨,“讓一個真心待你的姑娘,承受愛人‘猝然離世’的剜心之痛,在你看來竟是上策?我三令五申,莫要畏懼委員會那幫尸位素餐的蟲豸!莫非你以為,我們手中這足以碾碎一切魑魅魍魎的鋼鐵洪流,竟會向那朽木搭建的戲臺低頭?!兩情相悅,天地可鑒,何須理會那些冢中枯骨的陳腐聒噪?你此舉,是徹頭徹尾地辜負了她對你的一片赤誠!”

“是……隊長教訓的是,”徐微明的頭垂得更低,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一片凄涼的灰白,“我對不起她……千錯萬錯,皆在我身。可是……我……”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翻滾著深不見底的恐懼與痛苦,聲音帶著瀕臨崩潰的顫抖,“我真正懼怕的……是那個如影隨形的詛咒……會因我一時貪戀而……降臨在她身上。我……我承受不起她有任何閃失,一絲一毫都不行!”

木溪文的身形幾不可察地僵滯了一瞬。徐微明話語中那沉重的“詛咒”二字,像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入了他內心最諱莫如深的角落。這宿命的陰影,同樣沉沉地壓在他的血脈之上。徐微明的父母,如同他木溪文的雙親,當年何嘗不是拼盡全力,試圖斬斷后輩與正義聯盟這柄雙刃劍的一切關聯?只因為這如同跗骨之蛆的詛咒。六大家族——木、徐、王、馬、侯、梁——這血脈的囚籠,是聯盟核心成員無法逃脫的源頭。一代代人試圖掙脫,下一代人卻又被無形的巨手推回這宿命的漩渦。核心成員的身份,如同烙印,而伴隨這烙印的,便是那“告別的一生”——與平凡安寧徹底訣別的一生。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悔意,毫無征兆地漫過木溪文的心頭,他甚至對自己握住的這柄象征著至高權柄的利劍,產生了一瞬尖銳的質疑。

然而,這脆弱只持續了電光火石的一瞬。他猛地抬起手,動作帶著斬斷一切猶豫的決斷,仿佛要將那沉重的陰翳連同自己的軟弱一同揮開:“罷了!”聲音低沉,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這事,我替你擔了!”

“可是隊長……”徐微明眼底的惶恐并未完全消散,新的憂慮又攀爬上來,“我更怕……怕蕭怡她……她的心,已被那‘死訊’徹底凍僵,再不肯……再不肯為我融化了……”

“徐微明!”木溪文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擊,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嚴厲,“堂堂男兒,豈能如鼠首兩端,懦弱至此!你此刻的躊躇不前,便是對那姑娘最大的二次傷害!掩蓋鑄成的大錯,是錯上加錯!人生在世,孰能無過?真正的勇者,是敢于直面過錯,以行動去彌合創傷!如今命運尚給你留了一線彌補的生機,已是萬幸!”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徐微明臉上,話語如同重錘,字字敲打在心坎,“聽著,時光的塵埃,或許能暫時掩埋真相,卻絕無可能磨滅兩顆真正相契的靈魂!真情若在,金石為開!但若你日后再生出半分怯懦退縮,辜負了今日這重拾的契機,休怪我翻臉無情!不過,”他話鋒一轉,語氣中罕見地透出一絲近乎溫和的肯定,“只要你二人情比金堅,我木溪文,必傾力護佑,許你們一個圓滿!此心可鑒,明白否?”

“明白!”那沉甸甸的承諾如同注入靈魂的強心劑,瞬間驅散了徐微明臉上的陰霾與怯懦,一股久違的、帶著破釜沉舟決心的銳氣,在他眼中重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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