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一個月,高一的生活逐漸褪去新鮮感,顯露出它固有的、略帶枯燥的底色。對于葉寧熙而言,這枯燥具象化成了一串串復雜的數學符號和一道道令人頭暈目眩的幾何圖形。
數學課被安排在每周一三五的下午第一節,正是人最容易昏昏欲睡的時刻。陽光斜斜地穿過窗外的香樟樹葉,在課桌上投下晃動的光斑。講臺上,數學老師講得投入,聲音抑揚頓挫,粉筆在黑板上噠噠作響,敲出一連串葉寧熙無法理解的密碼。
她的思緒像斷了線的風箏,飄向窗外搖曳的樹影,飄向窗外偶爾掠過的一只飛鳥,飄向……身旁那個坐得隨意卻聽得專注的人。
沈時宴聽課的姿態很放松,背微微靠著椅背,一只手閑閑地轉著筆。但他的眼神是凝實的,跟著老師的思路快速移動,偶爾還會輕微地點頭,表示理解。那支曾經屬于她的小熊筆,在他修長的指間靈活地翻轉跳躍,仿佛那不是一支筆,而是一個有生命的玩具。
葉寧熙的目光悄悄落在那支筆上,又快速移開,心跳莫名漏跳一拍。她努力想把注意力拉回到黑板上那越來越復雜的函數圖像上,但那些扭曲的線條在她眼里漸漸模糊、交融,最終變成一團毫無意義的混沌。
她不喜歡數學。非常不喜歡。它像一堵冰冷堅硬的墻,橫亙在她面前,無論她多么努力地想翻越,最終都只會撞得頭破血流,徒增挫敗感。而這種挫敗感,在對比之下尤為鮮明——當她咬著筆頭對著練習冊上的空白發呆時,沈時宴往往已經輕松地寫完了最后一題,開始翻看桌肚里的課外書,或者……偶爾,會側過頭看她一眼。
那眼神里沒有嘲笑,更多是一種……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仿佛在說:“這么簡單的題,怎么會不會呢?”
這種無聲的對比讓葉寧熙感到無地自容。她寧愿他像其他聰明的男生一樣,對學渣表現出一點明顯的輕視,那樣她或許還能理直氣壯地討厭數學、也討厭他。可他偏偏沒有,他甚至還……
那是一節習題課。老師讓大家自由討論一道難度不小的幾何證明題。教室里頓時響起嗡嗡的討論聲。葉寧熙盯著題目看了五分鐘,連輔助線該畫在哪里都毫無頭緒。她像個被困在迷宮里的瞎子,四處碰壁。
她焦躁地捏著鉛筆,在圖形上胡亂比劃著,額角急出了細密的汗。周圍的討論聲仿佛放大了無數倍,刺激著她的神經,讓她更加無法思考。
忽然,一張干凈的草稿紙被推到了她的視線下方。
紙上,用她熟悉的那支小熊筆,清晰地畫出了原題圖形,并且……多了一條干凈利落的輔助線。
那條線像是擁有魔力,瞬間將一團亂麻的圖形分割成兩個規整的、可證明的部分。
葉寧熙愕然抬頭,對上沈時宴的目光。他微微蹙著眉,似乎覺得這沒什么大不了的,聲音壓得很低:“試試從這里切開看。”
他的指尖在那條輔助線上輕輕點了點。
那一刻,葉寧熙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不是因為她看懂了題目——事實上,她還需要時間消化——而是因為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帶著點笨拙的善意的舉動。
他看出了她的窘迫,他沒有出聲提醒讓她難堪,他只是默默地,為她畫下了一條可能的“生路”。
“……謝謝。”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無比。
“快點做,老師等下要抽人回答的。”沈時宴已經轉回了頭,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平淡,仿佛剛才那個小小的援助只是順手為之。
葉寧熙卻捏著那張紙,指尖微微發燙。那條輔助線不僅僅畫在了紙上,更像是一筆刻在了她的心尖上。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摒除雜念,沿著他指引的方向嘗試推導。
思路,竟然真的暢通了。
當她磕磕絆絆地寫下最后一行證明步驟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攻克難關的微弱喜悅感油然而生。她忍不住,再次偷偷看向身旁。
沈時宴正在看一本籃球雜志,側臉輪廓在下午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他似乎完全沒把剛才的事放在心上。
那天放學后,葉寧熙鬼使神差地沒有立刻把那張畫著輔助線的草稿紙扔進垃圾桶。她把它折好,小心翼翼地夾進了數學課本里。
晚上回到家,對著作業里又一道難題發呆時,她下意識地翻出了那張紙。看著那條干凈利落的線,白天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似乎又隱隱回潮。
她拿出鉛筆,模仿著沈時宴的畫法,嘗試在自己題目的圖形上也添加輔助線。一次,兩次……大多數時候仍是錯的,但偶爾,她會幸運地蒙對方向。
數學似乎……沒那么面目可憎了。至少,在畫下輔助線的那一瞬間,她感到一種模糊的希望,覺得那些冰冷的符號和圖形背后,或許也藏著一條通往答案的、隱秘的小徑。
而這條小徑的入口,是沈時宴無意間為她指明的。
從此,數學課上,葉寧熙走神的內容里,又多了一項。她仍然會看著窗外,會聽著蟬鳴,但更多的時刻,她的余光會無法控制地瞥向那只轉動著筆的手,期待著他下一次偶然的側目,或者……再一次“順手”的畫線。
她知道自己不該依賴這種偶然的善意。這很危險。每一次他靠近講解時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每一次他指尖無意劃過她練習本邊緣的瞬間,每一次他帶著那點無奈又耐心的語氣說“這里不對”的時候,都在她心里疊加著無法言說的悸動和酸澀。
她像是在完成一場盛大而孤獨的暗戀證明題。而沈時宴,是她唯一能想到的、那個可能為她畫出“心跳輔助線”的人。即使她知道,這條線或許永遠也無法引導她抵達他所處的、那個明亮而輕松的世界。即使她知道,這最終很可能是一道……無解的題。
但在此刻,在又一個被數學難題和沈時宴的存在填滿的下午,葉寧熙只是默默地收好了他畫過輔助線的那張紙,如同珍藏一份無聲的、屬于她一個人的秘密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