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寒意順著錢掌柜的脊梁骨直沖腦門,他一把將紫砂壺摔在桌上,茶水濺得到處都是。
砸不碎這壺,就斷了那個女人的活路!
他眼神狠毒,冷冷叫來心腹:“去,傳話給鎮(zhèn)上所有布坊,尤其是那三家賣粗麻的——誰敢再賣給沈桂蘭一寸布、一根線,誰就別想在青石鎮(zhèn)混了!”
心腹嚇得一哆嗦,連忙點頭跑了。
錢掌柜嘴角揚起一絲冷笑。
他要讓她空有一手繡活,卻連塊布都拿不到,活活困死在那破山上!
三天后,沈桂蘭背著空背簍,走在回村的山路上。
她跑遍了鎮(zhèn)上每一家布莊,連邊角料都沒買到一寸。
有的掌柜躲著不見,有的支支吾吾,那副避嫌的樣子,她一眼就看穿了——是錢掌柜在背后動手腳。
這是要斷她生路啊!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顯得格外孤單。
秀薇緊緊抓著她的衣角,沒哭也沒鬧,只是眼睛里滿是失落。
一陣風(fēng)吹過,路邊孩子手里的紙蝴蝶被吹上了天,撲騰著飛向空中。
沈桂蘭猛地停下腳步。
紙……蝴蝶?
她死死盯著那飛舞的紙片,腦子里像炸了一聲雷。
一個念頭猛地冒出來——紙能搓成線,為什么不能當(dāng)布用?
布結(jié)實,是因為經(jīng)緯交叉。
那紙呢?
一張紙脆,十張呢?
一百張呢?
用水泡爛,加米漿一層層粘起來,壓緊曬干,難道還比不上粗麻?
剎那間,她心里亮了。
她蹲下身,捧住秀薇的小臉,眼里閃著光:“秀薇,我們回家!娘有辦法了!”
一進門,她顧不上喝水,翻箱倒柜找材料。
舊賬本、廢紙、孩子畫壞的紙頁,全撕了泡水,用石杵搗成糊。
接著架鍋熬米漿,把紙糊和米漿攪勻,攤在木板上,再壓上另一塊板使勁壓。
整夜沒睡,一遍遍重復(fù)。
天剛亮,幾塊巴掌大的“紙板”已經(jīng)晾在窗邊。
顏色發(fā)黃,摸著硬實光滑,還帶著米香。
她拿繡花針輕輕一戳——
針進去順暢,拔出來也沒裂。
成了!
她心跳加快,立刻翻出年畫上的彩紙條,捻成線,腦子里想著山里蝴蝶飛舞的樣子,下針飛快。
這次她沒繡花鳥,而是繡了一幅《撲蝶圖》。
彩紙線顏色鮮亮,繡在黃紙上,立體又生動。
更關(guān)鍵的是,輕便結(jié)實,成本不到布繡的三成!
三天后,沈桂蘭沒去南街布莊集中的地方,而是帶著秀薇去了書院門口。
她不叫賣,只從籃子里拿出十個“紙繡書簽”,遞給玩耍的孩子們。
“送你們玩的?!?/p>
書簽兩指寬,上面用彩線繡著小畫,還寫著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xí)相遠”……正是《三字經(jīng)》開頭幾句。
圖文清楚,顏色鮮艷,像剛畫出來的一樣。
一個男孩拿著“人之初”大聲念出來,其他孩子立刻圍上來,摸著凸起的線,嘰嘰喳喳。
接孩子的婦人們也湊過來看。
“哎,你這繡的是啥?還能當(dāng)書簽?”
“洗了會不會掉色?”
一個穿得體面的婦人仔細看了看,驚訝道:“這底子不是布?是紙?紙也能繡花?”
沈桂蘭笑著拿起一個書簽,彎了彎,紙板發(fā)出輕微的響聲,但沒斷。
她大聲說:“各位大姐,布能穿,紙能讀。我這叫‘紙繡’,是能讀的繡。能識字的繡,才是活繡!”
“能讀的繡,才是活繡。”這話像塊石頭扔進水里,激起層層波瀾。
識字多難?誰不想讓孩子邊玩邊學(xué)?
當(dāng)天,她一個沒賣,卻收了二十份訂單——全是定制整套《三字經(jīng)》“識字繡箋”的。
角落里,錢掌柜派來的趙三看得目瞪口呆,轉(zhuǎn)身就跑回去報信。
錢掌柜一聽,先是一愣,隨即冷笑:“哼,村婦耍花招,拿紙冒充布,上不了臺面。她以為這就翻身了?做夢!”
嘴上瞧不上,心里卻越來越不安。
他眼珠一轉(zhuǎn),又生一計。
低聲對趙三說:“去,把城里所有紙鋪的彩紙全給我買下來!高價收!我看她沒了彩紙,拿什么繡!”
沈桂蘭很快發(fā)現(xiàn)不對——鎮(zhèn)上彩紙一夜之間漲了三倍,還說沒貨。
她心里明白:錢掌柜又出手了。
但她臉上一點不慌。
拉起秀薇的手,背上背簍,平靜地說:“秀薇,走,娘帶你上山?!?/p>
你能買斷鎮(zhèn)上的紙,還能買斷整座大青山?
接下來幾天,她帶著秀薇往深山走。
剝桑樹皮,砍葛藤,用山泉泡,石臼搗,濾出纖維做紙漿。
這次她還加了野花花瓣。
紙曬干后,所有人都驚了——
紙黃而粗糙,但韌得很,怎么折都不留痕。
更特別的是,紙上散著紅黃花瓣,像星星落在荒野,有種野性的美。
這天夜里,顧長山又來了。
沒進門,只在門鉤上掛了個沉甸甸的皮囊就走了。
沈桂蘭打開一看,是三斤干苔蘚和一小包巖鹽。
她懂了:苔蘚能賣錢,鹽能防蛀,是造紙的關(guān)鍵。
她倒出苔蘚檢查,忽然發(fā)現(xiàn)一片楓葉——葉脈上壓著一道細線,像箭頭,和之前木片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她心頭一震。
顧長山不是送東西,是在教她!
教她認山里值錢的貨!
那晚,她在油燈下鋪開自己做的“韌皮紙”,用最亮的紙線繡了幅《山行圖》。
畫中山巒起伏,古木參天,在一條小路轉(zhuǎn)彎處,她把那箭頭紋巧妙繡成一段藤蔓。
她把繡品卷好放進竹筒,附上一張紙條,寫:
“紙可載道,山亦有路。下次,我想換整張地圖?!?/p>
三天后,沈桂蘭帶著新做的“識字繡箋”和《山行圖》進城。
還是在學(xué)館外擺攤。
正巧縣學(xué)劉教諭巡查路過。
見一群孩子人手一個繡書簽,邊玩邊背書,覺得稀奇。
他拿起來一看,手感是紙的,試了試韌性,又看繡工精細,連連點頭。
目光落到《山行圖》上時,更是挪不開眼。
構(gòu)圖大氣,意境深遠,那紙質(zhì)樸自然,比官紙還有味道。
“好!好一個‘能讀的繡’!好一幅《山行圖》!”劉教諭當(dāng)場決定,“你這‘蒙學(xué)繡冊’,我訂五十套,獎給縣學(xué)的好學(xué)生!”
五十套!
這是大生意!
沈桂蘭壓住激動,低頭行禮,笑著答應(yīng)。
帶著好消息,她踏上歸路。
可走到熟悉的山道時,她突然停住。
地上除了她和顧長山的腳印,多了另一串——
腳印比顧長山的小,踩得輕,卻一步步跟著她采桑剝藤的路線走。
這是有人在追蹤。
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她抱緊秀薇,加快腳步。
心里默默說:“有人,盯上這座山了?!?/p>
他一定,找了新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