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張云山腳步一頓,猛地回頭,“莫非你醉春樓,不想做生意了?”
“哎呀公子,這話從何說起?您可是醉春樓的頭號貴客?。 ?/p>
掌柜的忙不迭地跑過去,扶住張云山的胳膊,“兩位姑娘……今日……”
“嗯?”張云山目光冷了下來。
“兩位姑娘今日午后就出去了,說是……有位貴客要見?!?/p>
“貴客?”
張云山一愣,折扇指著掌柜的鼻子,“太州城里,還有比爺更尊貴的客?”
他最恨旁人拿他和別人比,尤其是那個憑空冒出來的林川。
昨日詩會上,那首“霜葉紅于二月花”,現(xiàn)在他的心口還在發(fā)悶。
“是……是位外地來的公子?!?/p>
掌柜的咽了口唾沫,不敢直說名字。
“外地來的?”
張云山冷笑一聲,“莫非是昨日在詩會上,寫了句’霜葉紅于二月花’的那位?”
掌柜的眼皮一跳,知道瞞不住了,只得囁嚅道:“正是……正是林公子?!?/p>
“呵……”張云山目光漸冷,“她們……去找他做什么?難不成那姓林的,還能比爺更懂詩,更懂琵琶?”
“這……這……”掌柜的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龜奴見掌柜的卡了殼,趕緊跪倒在地:“小的……小的聽見柳姑娘說,要帶新釀的’醉流霞’去給林公子賀喜,還說……說林公子的詩,讓蘇姑娘昨夜都沒睡好,非要親手彈支新曲子送他……”
“夠了!”
張云山一腳將龜奴踹翻,平日里的溫文爾雅全沒了影,眼底泛著戾氣。
“一個穿青布長衫的窮酸,也配讓醉春樓的頭牌親自登門?”
他想起昨日詩會上,滿場文人圍著林川吹捧,連謝文斌都贊不絕口。
而那林川,竟然要在鐵林酒樓宴請眾人……
心頭火氣“噌”的上來。
“好得很?!睆堅粕嚼砹死硪滦洌凹热凰齻兌既チ髓F林酒樓,那爺也該去湊個熱鬧?!?/p>
他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幾個魁梧的手下緊緊跟在身后。
掌柜望著他的背影消失,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龜奴慌忙爬過去扶他,只見掌柜嘴唇哆嗦著:“完了……這下怕是要出亂子了……”
……
鐵林酒樓。
指尖輕輕撥動琵琶弦,滿廳都安靜了下來。
蘇妲姬垂著眼簾,瑩白雙手落在弦上。
“昨日聽聞林公子的詩,小女子徹夜難眠,”
她抬起眼眸,目光落在林川身上,“斗膽譜了段新曲,想為公子的詩添幾分弦音。”
堂內(nèi),眾人都屏住了呼吸。
蘇妲姬先抬眼望了望窗外,像是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紅葉。
滿室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有好奇,有驚艷,有探究,她全都不在意。
她輕輕垂下眼簾,指尖撥動琵琶弦。
“錚——”
弦音驟起。
如葉尖晨露滴落,如西風掠過枝頭。
她就這么靜靜坐在滿堂文人中間,卻似孤身一人,守著一片霜林。
燭火在她月白的衣衫上流淌,竟真如一幅淡墨山水。
留白處是她未露的容顏,著墨處,則是弦音里的霜和月。
琵琶聲剛鋪展開半闕,柳元元已提著裙擺,來到身側(cè)。
她沒急著開口,先聽了片刻弦音,等蘇妲姬指尖在弦上撥了道彎,歌聲才順著弦音淌出來:“遠上寒山石徑斜——”
清亮的聲音,不似尋常歌女的嬌媚,卻有著軟糯的舒適。
像剛剝殼的荔枝,甜得恰到好處,一點不膩。
唱到“白云生處有人家”時,她眼波流轉(zhuǎn),先朝蘇妲姬遞去個淺笑,然后轉(zhuǎn)向林川,媚眼如絲,竟比將軍醉還要醉人幾分。
蘇妲姬的琵琶這時就緩了下來。
琵琶的清響與婉轉(zhuǎn)的歌聲交織,在這一刻仿佛籠罩了周遭的一切。
滿桌文人都屏住了呼吸。
謝文斌捻著胡須的手停在半空,眼前仿佛真的鋪開一幅畫:
寒山、石徑、白云深處的人家。
還有那比春花更烈的霜葉。
周明遠端著酒杯的手懸在唇邊,大氣不敢出,生怕擾了這意境。
林川的感受卻截然不同。
作為一個聽慣了電子樂與流行曲的現(xiàn)代人,這是他頭一回直面如此純粹的古曲。
沒有復雜的編曲,沒有炫技的高音,只有琵琶的清冽與人聲的婉轉(zhuǎn),像溪水在山澗交匯,自然而然就淌進了心里。
這一刻,他忘了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忘了北境的戰(zhàn)事。
只覺得這首詩,在這琵琶聲里、這歌聲里,真正活了過來。
“……霜葉紅于二月花?!?/p>
最后一句唱完,蘇妲姬指尖一收,琵琶聲戛然而止,尾音縈繞在空中。
滿室靜了片刻。
“好!”謝文斌猛地拍桌叫好。
滿桌人才如夢初醒,喝彩聲轟然炸響。
周明遠贊嘆道:“好!好一個’弦上霜葉’!林將軍的詩,蘇姑娘的琵琶,柳姑娘的清唱,當真是珠聯(lián)璧合?。 ?/p>
滿堂喝彩聲浪里,林川舉著酒杯的手忽然一頓。
他目光掃過席間,在靠窗的位置停住了。
那里空空蕩蕩,只余下一盞清茶,陸沉月不見了。
“人呢?”他愣了愣。
方才沉浸在琵琶歌聲中,竟沒留意她何時離了席。
“林將軍?”
謝文斌舉著酒杯湊過來,“方才那曲如何?蘇姑娘與柳姑娘為你這詩譜的新調(diào),可羨慕死太州的文人了!”
林川這才回過神,舉杯與謝文斌一碰:“確是妙極,多謝謝老美言?!?/p>
嘴里說著,目光又不由自主飄向那扇窗。
窗外夜色漸濃,不知她是何時走的,又去了哪里。
……
屋頂上。
陸沉月抱著膝蓋蜷在瓦片上,淚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哭什么哭?”
她狠狠抹了把臉,“聽支破曲子也能掉豆子,沒出息!”
可想起方才林川望著那兩個女子的眼神,心里就氣不打一出來。
他從來都沒有那么看過她?。?!
更氣人的,是他那句“兩位妻子已足夠”!
陸沉月咬著唇,越想越傷心。
明明蕓娘說了,林川是要娶三妻二妾的。
怎么到了太州城就變了卦?
這個姓林的,怎么連媳婦的話都不聽了?
風卷著秋涼灌進領(lǐng)口。
她吸了吸鼻子,正要再罵兩句,樓下巷子突然傳來窸窣響動。
“都藏好了!”
一個粗嘎的嗓音壓得極低,“等那姓林的出來,照著腿肚子給我狠狠揍!打斷他三條腿,看他還怎么在太州城擺譜!”
“老大,干脆一刀解決了,多松快?”
“別廢話!張公子說了,只教訓一番,不可要命,處理起來麻煩。動靜別太大,揍完就跑,聽到?jīng)]?”
“知道了老大?!?/p>
陸沉月頓時豎起耳朵。
姓林的?
張公子?
哪里冒出來個張公子,找人要打斷林川的腿?
她猛地直起身。
心中的傷心,瞬間被戾氣沖散。
正愁沒地方撒氣,這就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