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期限漸近尾聲。
一支車隊緩緩離開鐵林谷,朝鎮(zhèn)北王府的方向駛去。
此去一路向東,韃子已經(jīng)很少出沒。林川并未興師動眾,隨行的只有胡大勇、二狗等二十名護衛(wèi),皆是精挑細選的干練漢子。
唯一的例外是陸沉月。她一身黑衣勁裝,腰間掛著細劍,騎著胭脂走在風雷旁邊。
不論是人還是馬,在一隊鐵蹄馬和戰(zhàn)兵組成的隊伍里,看上去格外嬌小玲瓏。
可除了風雷,其余戰(zhàn)馬誰也不敢惹胭脂。
但凡誰敢離得近了,胭脂不是尥蹶子就是甩頭咬。
車隊一共六臺馬車。
打頭的車廂里,四十只爐子碼得整整齊齊,爐身打磨得光滑锃亮,邊角卷著精致的云紋。
這是特意按林川的吩咐,專為大戶女眷打造的,比尋常爐具小巧三成。
其余五車,則被墨香炭裝得滿滿當當。
經(jīng)過林川連日來的改良,這批墨香炭已非當初模樣:石炭先經(jīng)粉碎、水洗,篩去煙塵雜質(zhì),再與精細篩選的黃土按比例調(diào)和,里頭還摻了曬干磨碎的香樟葉與桂花末。制成的炭塊比巴掌略小,斷面光滑細膩,湊近了能聞到清淺的草木香,再無往日石炭的嗆人氣味。
如今墨香炭在青州城內(nèi)早已成了實打實的稀罕物,價高者得,為鐵林谷帶來了源源不斷的收益。
南去的商隊尚未傳回新的訂單,林川卻半點不擔心銷路。
這等兼具取暖實效與雅致格調(diào)的物件,本就稀罕,再配上些“限購”“分批發(fā)售”的法子,斷沒有不火起來的道理。
至于規(guī)模比青州城大一倍的太州城,更是林川此番的重點。
借著給鎮(zhèn)北王府送禮的由頭,墨香炭正好順理成章地打入這片市場。
鋪路的棋子早已落定。鐵林商會已經(jīng)在太州城最繁華的地段盤下一座三層酒樓,從掌柜到帳房,從廚師到伙計,全是鐵林谷精挑細選的人手。
他們的家眷都住在谷中,如此一來,上下一條心,便是在異鄉(xiāng)扎下根去,也穩(wěn)如磐石。
走了一日,車隊在官道旁的驛棧歇腳。
暮色里的驛棧掛著兩盞昏黃的燈籠,遠遠就聞得到馬廄的臊氣混著柴火味。
掌柜的是個精瘦的中年人,見林川一行人身著邊軍服飾,忙不迭地從柜臺后鉆出來,臉上堆著笑:“幾位官爺辛苦!快里頭請,熱水這就燒,上好的客房給您留著呢!”
伙計們也跟著團團轉,搬行李的搬行李,牽馬的牽馬。
林川點了幾間上房,安排眾人住下,他與陸沉月各占一間,都在二樓臨窗的位置。
很快,驛棧的飯菜端上來。
青瓷碗里盛著糙米飯,碟子里是黑乎乎的燉肉,肥肉泛著油光,瘦肉柴得塞牙,旁邊擺著一碟腌蘿卜,咸得發(fā)苦。
林川扒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吃慣了鐵林谷的飯菜,這般粗劣的吃食,實在難以下咽。
樓下大堂倒是熱鬧。
往來的客商、行腳的鏢師、趕路的書生擠了滿滿一屋,酒碗碰撞聲、猜拳聲、談笑聲攪在一處,連樓板都跟著發(fā)顫。有人掀簾進門,扯著嗓子喊“小二,開間房”,接著便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噔噔上樓,有幾人經(jīng)過林川門口,還帶著酒氣撞了下門板。
林川正坐在榻上,按著陸沉月教的法子調(diào)息打坐。
剛入靜沒多久,隔壁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人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話。
“……若能宰了那幫靺鞨崽子……”
“……找機會……等進了太州城……”
林川心頭浮起一絲警覺。
他屈起手指,輕輕在隔壁墻壁上叩了三下。
不過片刻,陸沉月的身影翻進窗戶,帶著一絲慍怒:“深更半夜敲墻,你屬耗子的?”
“噓……”
林川朝隔壁偏了偏頭,“聽聽隔壁,不對勁。”
陸沉月眉毛一挑,凝神細聽。
起初只是模糊的氣音,片刻后,她的眉頭漸漸擰成疙瘩。
她轉頭看向林川:“他們在說……要刺殺女真使團。”
“女真使團?”林川坐直了身子,“東北邊境的戰(zhàn)事才停了幾個月?怎么會有女真使團往這邊來?使團在哪?”
陸沉月還在側耳傾聽,聞言搖搖頭:“不知道。不過聽他們的口氣,像是早有預謀。方才提到’王爺’,說要給王爺’獻禮’。”
“王爺?”林川一愣,“這一帶能調(diào)動人手干這種事的王爺,除了鎮(zhèn)北王,就是西梁王……”
話未說完,隔壁忽然傳來一聲壓抑的爭執(zhí)。
“……在太州城里動手,殺他個措手不及!”
“急個屁!使團身邊有三百護衛(wèi),都是女真的巴圖魯,硬碰硬就是找死!”
“死在城里,鎮(zhèn)北王就脫不了干系了……”
“小點聲!”
林川與陸沉月對視一眼,恍然大悟。
看來隔壁這幾個殺手,是西梁王派來的。
“西梁王?為何要冒這么大的險?”
陸沉月低聲道,“挑起戰(zhàn)事對他有什么好處?”
林川搖搖頭:“恐怕西梁王的目的,不是為了挑起戰(zhàn)事,而是為了鎮(zhèn)北王。”
聽他們的意思,似乎女真使團眼下就在太州城中。
可他們怎么會來太州?
林川琢磨片刻,搖頭道:“若使團在此時遇刺,女真必然認定是朝廷背盟,剛熄的戰(zhàn)火怕是立刻就要復燃。”
“那現(xiàn)在怎么辦?直接沖進去拿下他們?”陸沉月問道。
“為什么拿他們?”林川一愣。
“你不是鎮(zhèn)北王的人嗎?”陸沉月困惑道。
此話一出,林川頓時哭笑不得。
他想了想,解釋道:“名義上……鐵林谷是西隴衛(wèi)的下屬,應該是鎮(zhèn)北王的人,不過……這也只是名義上,嗯……這里面彎彎繞繞的,挺麻煩,我想想怎么說……”
“麻煩就別說了。”陸沉月擺擺手,“反正我就認你,不認王爺。”
“這話我愛聽。”林川呵呵笑起來。
陸沉月表情一滯,看著他嬉皮笑臉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出來。
剛要揚起手來揍他,想了想,還是放棄了念頭。
林川這一趟出行,沒有帶風雷炮。
她心里不踏實,所以才逼著林川答應她一路跟隨。
條件就是不許惹事。
二大爺說了……
說話……要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