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
“要下雨了。”
趙鐵匠抬頭看了看天,蹲下來,在籮筐里拿了一塊焦炭,仔細打量著。
這東西黑得發亮,斷面比石炭細密,沉甸甸壓手。
湊近了聞,也只有淡淡的煙火氣,沒有石炭那股嗆人的硫磺味。?
“大人,這焦炭,真比石炭經燒?”?
林川正蹲在旁邊看新砌的爐膛,聞言回過頭:“何止經燒!”他湊過來,拿過一塊焦炭往鐵砧上一磕,“你聽這聲兒!”
脆響過后,焦炭裂成幾塊,斷面依舊整齊,沒半點碎渣。
“趙叔你燒著試試,這東西燃起來沒煙,火力比石炭還猛,爐膛溫度能再往上高不少!”?
“比石炭還猛?”趙鐵匠驚訝道。
林家真是祖墳冒青煙。
這才不到一年,林川搗鼓出來多少好東西了?
光是這燃料和爐子,就升級了兩回。
“沒錯,比石炭還猛。”林川點點頭。
說起這土法煉焦的念頭,也是在黑風寨的時候想到的。
西梁山植被不怎么豐富,黏土的黏性卻不錯,用它燒出來的煉焦爐密封性自然更強。原本想著出焦率能到四五成就不錯了,沒想到實際燒出來,竟然能達到七成!
按照之前的計劃,車隊一次能送兩萬斤石炭過來,雖然煉鐵爐溫度能上去,可是石炭含硫量高,煉出來的鐵雖然硬度夠高,卻容易發脆。
如今車隊一趟能送兩萬斤焦炭,這可是實打實的硬貨,拉一趟頂兩趟,而且用焦炭燒出來的鐵,才能嘗試著鍛鋼。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數學問題了,而是效率、質量的成倍提升。
趙鐵匠沒接話,默默往爐膛里添了塊焦炭。
風箱一拉,那焦炭果然“轟”地燃起來,火苗藍瑩瑩的,比平日燒石炭時旺得快,也靜得很。?
林川心心念念的高爐計劃,總算有了靠譜的燃料。
之前試鑄的新型高爐總卡殼,癥結就在燃料:石炭比木炭火旺,可用了一段時間發現,燒出來的鐵水雜質多,總帶著砂眼。現在有了焦炭,溫度能穩住,鐵水純度肯定能上去。?
這樣一來,王貴生正在研制的戰弩,興許就能搞定了。
高興勁兒沒持續多久,林川的眉頭又擰起來。
“趙叔,現在溫度要是再往上走,這高爐能扛得住嗎?”?
趙鐵匠湊過來,手指點在爐壁的旁邊:“我給爐壁再加厚點?黏土磚耐燒!”?
“耐火磚……”林川點點頭,“還得改送風的法子,讓風力更勻……”
他望著爐膛里越燒越旺的藍火。
燃料的坎兒終于邁過去了,剩下的,就是跟這高爐死磕到底。
……
秋雨下了一整日。
青州城外的落馬坡被淋得泥濘不堪。
坡下那家“老柴酒館”,里面點著三盞油燈。
屋里亂糟糟的,都是些避雨的腳夫、挑著擔子的貨郎,還有幾個腰間別著兵刃的漢子。
酉時剛過,一輛青篷馬車在酒館門口停下。
里面的人掀起簾子,看了看酒館。
“怎么找了這么個破地方?”
“殺人生意,都在這種地方談……”
“可別找了些假把式……”
“放心,那秦同知交給他們,死定了!”
“哼,最好如此。”
話音落下,車上下來個穿青衫的文士,手里握著柄油紙傘。
身后跟了著個面無表情的隨從,左額一道刀疤從眉骨延伸到臉頰。
“客官里面請——”
店小二正在擦桌子,抬頭看見這兩人,愣了愣,又趕緊低下頭。
青衫文士沒應聲,目光掃過店內,最后落在靠窗的一個空桌。
只不過旁邊桌上坐了三個漢子,一個敞著衣襟露出胸前的黑毛,一個把玩著腰間的匕首,還有個瞎了右眼的,眼眶陷成個黑窟窿,正用左眼死死盯著他。
文士緩步走過去,將油紙傘靠在桌角,坐了下來。
隨從在他對面坐下。
那三個漢子對視一眼,默不作聲。
這種地方很少會有這么體面的人過來,一看就是有錢人。
只不過那隨從面色兇戾,不像是好惹的,還是得再觀察些。
“劉先生,那兩兄弟待會兒就到。”
隨從給文士倒了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文士點點頭,看了眼茶杯里的碎茶末,嫌棄地皺了皺眉。
隨從倒是不以為意,自顧自地端起茶杯,喝了起來。
被叫做“劉先生”的文士,是西梁王府的幕僚劉玉彥。
他看了看四周,低聲問道:“我怎么感覺不靠譜呢?”
隨從輕笑一聲:“您要在青州做這事,沒有比他倆更靠譜的了。”
他剛抿了口茶,門口的簾子就被人“嘩啦”掀開。?
兩道披著蓑衣的身影堵在門口,前頭那人足有兩米高,肩寬得像座小山,蓑衣領口露出古銅色的脖頸。后頭那個稍矮些,蓑衣下露出的手腕比常人小腿還粗,一雙小眼睛在昏暗中閃著戾氣。
兩人目光掃過酒館,所有人都閉了嘴。?
“劉先生?”
高個漢子扯開蓑衣,露出里面粗布短褂,胸前一道刀疤從鎖骨延伸到腰腹。
他說話時聲音不高,卻震得人耳膜發顫,他隨手撥開迎上來的店小二,那小二踉蹌著退了三步,撞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那隨從站起身來,沖高個漢子一抱拳:“雷爺。”
高個漢子走過來,目光突然落在旁邊三個漢子臉上。
三個漢子臉色一變,還沒開口,高個“嗤”地笑了,伸手抓起旁邊一張木桌,五指一扣,竟硬生生將桌腿掰了下來。“砰”的一聲,斷桌腿砸在獨眼漢子的腦袋上,濺起一片血漬。?
“啊!”獨眼漢子猝不及防,慘叫著倒在地上。
另外兩個漢子猛地站起身來,拔刀相向。
“兄弟要聊事情,幾位滾遠點喝酒。”高個漢子冷笑一聲。
兩個漢子臉色煞白,拉起獨眼漢子就往外走,哪里還敢留下喝酒。
“劉先生找我們兄弟,是有買賣?”
高個漢子在劉玉彥對面坐下,蒲扇大的手掌按在桌上。
他叫雷猛,矮個子是他弟弟雷虎,兩人在青州道上是出了名的亡命徒。
“久仰……”劉玉彥強忍住心慌,尬笑一聲,“劉某奉主人之命,來談筆殺人的買賣。”
“要殺誰?”雷猛問道。
“秦同知。”劉玉彥低聲說道。
“秦……”雷猛瞇起眼睛,“劉先生的主人是?”
劉玉彥也不回答,只是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了個字。
雷猛面露不虞:“媽勒個巴子,你瞅老子像認字的么……”
說罷大手一揮,就要扇過去。
那隨從一把抓住他的手,湊過去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雷猛一愣,嘴唇抖了抖:“西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