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其實并不知道幕后主使就是府軍。
他只是根據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異狀,在心中推演過無數種可能。
將軍把公主藏在這里,是怕王戶部暗中跟韃子交易……
此前張員外與王戶部有過勾結……
張員外的親戚,是府軍張參將……
張參將和王戶部同時出現在鎮刑司……
府軍勾結韃子、冒領軍功……
這一切線索,都指向了府軍。
如今這番試探性的話語,不過是在黑暗中擲出的一枚石子。
卻不想,這枚石子正中靶心。
許百戶那聲變了調的慘叫,那張驟然扭曲的面容,那雙突然放大的瞳孔,以及隨之而來的劇烈顫抖,無一不在印證著他的猜測。
“你們若是老老實實呆在青州倒也罷了!”
林川的拇指狠狠壓進許百戶的眼眶,指甲陷入脆弱的皮肉。
“如今敢假扮邊軍上門?媽的,以為有了監軍的關系,就拿到尚方寶劍了嗎?”
“啊——”
許百戶的慘叫聲響起,又驟然停止。
火光映在臉上,將他驚恐的表情照得無所遁形。
“操!”胡大勇一腳將許百戶踹倒在地。
他握著刀把的手顫抖著,恨不得當即拔出刀來,一刀砍死這廝。
“大人,此事還需謹慎……”
南宮玨見屋里眾人有些情緒激動,趕緊上前勸慰道,“府軍畢竟掛著朝廷的虎皮。”
林川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再睜開時,目光中已經帶了一絲殺機。
“懷瑾,你和大勇繼續審,務必查出幕后主使。”
南宮玨猶豫了一下:“大人,不把他交給邊城大營?”
林川搖搖頭,嘴角勾起殘忍的冷笑:“這等小事,就別勞將軍費心了。”
……
幾天的審訊下來,整個陰謀的脈絡終于清晰。
許百戶的供詞斷斷續續,可結合蘇醒后的巴圖爾的供詞,真相漸漸浮出了水面。
血狼部早已暗中與青州府軍勾結,意圖在西北邊境掀起叛亂。
而阿茹公主被囚禁在鐵林堡的消息,正是由西隴衛王監軍暗中透露給府軍。
府軍的野心已經不是什么秘密。青州府軍隸屬西梁王麾下,但在西隴衛駐扎北境之后,糧餉、軍械、戰功,樣樣都高過府軍,兵部調撥的糧草物資,也慢慢向西隴衛傾斜,府軍指揮使徐莽對此早就耿耿于懷。
至于他暗中與韃子勾結,出售鐵器和糧草,究竟是出于一己私利,還是西梁王的授意,尚未可知。可“謀反”這個罪名,已經是板上釘釘。
計劃原本天衣無縫——
府軍偽造了將軍手令,王戶部提供了腰牌,許百戶帶著二十名血狼部精銳假扮親衛,以將軍提審為名要求帶走阿茹。
一旦離開鐵林谷,這些親衛就會立即護送公主返回血狼部。
如此一來,林川監守不力,必然會失去陳將軍的信任。
而血狼部又救回了阿茹公主。
府軍也趁機打擊了邊軍的氣焰。
一舉三得。
但他們低估了林川的警覺。
府軍并不知道邊軍內部對阿茹的稱呼。
許百戶脫口而出的“阿茹公主”,是血狼親衛們教給他的稱呼,就是這個小小的細節,讓林川瞬間識破了偽裝。
而許百戶的身份,此刻也查清了。
他的頂頭上司,正是張員外的表侄,張參將!
木桌旁,燭火搖曳。
林川看著供詞,眼中的寒意愈發凜冽起來。
“來人!”他低喝一聲。
門外一名戰兵應聲而入:“大人!”
“去把秦姑娘請過來。”
“喏!”戰兵抱拳領命。
屋內重歸寂靜,只有燈花偶爾爆開的輕響。
林川的目光落在供詞最后一頁那個鮮紅的手印上。
他心里清楚,即便是有許百戶的手印,這份證詞,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邊軍、府軍、韃子、朝廷……
他雖然身在外頭,但也能感覺到,眼前是一團漆黑的漩渦。
充滿了殺機、陰謀、暗戰,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門外傳來輕盈的腳步聲,秦硯秋一襲素色衣裙出現在門口。
“將軍找我何事?”她輕聲問道。
林川抬頭看她。
燭光下,她的眼下泛著淡淡的青影。
這幾日為了救治那幾個韃子傷兵,她幾乎未曾合眼。
特別是那個叫巴圖爾的頭領,身上的貫穿傷險些要了他的命。
若不是秦硯秋妙手回春,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恐怕也拿不到這么詳盡的口供。
“硯秋,你來看看這個。”
林川將桌上的供詞往前推了推。
秦硯秋緩步上前,素手接過那疊染血的紙張。
隨著閱讀的深入,她纖細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原本白皙的面容漸漸失了血色,連嘴唇都微微顫抖起來。
“將軍……”她終于抬起頭,眼中滿是驚惶。
“你父親赴任青州同知……”
林川緩慢開口,“那青州……恐怕是一座深潭啊。”
秦硯秋顫抖片刻,卻緩緩吸了口氣,挺直了脊背。
燭火在她眼中跳動,映出一片決然:“將軍,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該往里闖一闖。”
“硯秋,你不擔心?”
“有何可懼?”秦硯秋輕笑一聲,“家父乃吏部擢升的正印同知,堂堂朝廷命官。府軍再猖狂,難道還敢明目張膽對朝廷命官下手不成?”
林川看著她強作鎮定的模樣,沉默下來。
她說得固然有理,但這終究只是最樂觀的估量。
府軍既敢勾結外族、偽造軍令,其背后必有倚仗。
或是朝中有人,或是已在青州官場織就了一張遮天大網。
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
秦知縣此番升遷,看似踏入龍潭虎穴,也是個難得的機會。
一個能名正言順接近府軍核心的機會。
“將軍有何打算,盡可吩咐便是。”
秦硯秋仿佛讀懂了他心中所想,低聲道。
林川站起身,走到窗前。
夜色如墨,遠處鐵林谷的燈火星星點點,卻照不透這深沉的黑暗。
他沉默良久,終于開口:“硯秋,你父親此番赴任……可以去做個貪官。”
“什么?”秦硯秋表情驟變。
她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在抬頭的瞬間,對上了林川的目光。
他的眼中沒有戲謔,只有一片肅殺的冷靜。
她忽然明白了林川的意思。
喉嚨像是被什么哽住,眼眶瞬間涌上熱意。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
最終,她深吸一口氣,毅然決然地福身一禮:
“硯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