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卿側靠在床頭,臉頰肉被擠得像一只小倉鼠。
聽見蕭燼川的腳步聲,她動了動,找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躺著。
“宋云卿。”
蕭燼川突然連名帶姓地叫她,聲音低沉:“今天謝謝你的午餐。”
宋云卿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意外看到他眼睛里的真誠:“不客氣,等上島之后,我要是閑著沒事干,可以經常做。”
她想起還有現代那么多好吃的,她甚至都可以一一復制出來就有點激動。
蕭燼川點點頭,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坐在另一張床上,透過小小的窗戶看著外面。
宋云卿摸摸戒指,心想空間里的物資足夠他們在島上過得很舒坦。
戒指上的紋路有些硌手,她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據院長媽媽說,她被撿到的時候脖子上掛著個紅繩,上面就是這個戒指。
或許,她來到這個時代,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呢?
當地一縷陽光照耀船只的時候,宋云卿已經看見了近在咫尺的海島。
她站在甲板上,手指緊緊攥著欄桿,看著越來越近的碼頭,幾根斷裂的木樁歪斜地插在水里,原本的棧橋只剩半截骨架。
幾個穿著舊衣服的士兵正在搬運沙袋。
“臺風掀翻了半個島的屋頂,死了三個漁民,還有十幾個傷員。”
蕭燼川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她背后,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哀痛。
宋云卿倒吸一口涼氣,來的時候只知道臺風肆虐,有傷亡,但是當冷冰冰的字眼出現在面前的時候,她才懂那種震撼是多么的刻骨銘心。
“你會害怕嗎?”
“什么?”
宋云卿重復一遍:“你會害怕嗎?”
蕭燼川輕笑一聲,目光卻異常的堅定:“我是人,我當然會怕,但是我更是一名軍人,我不允許我怕。”
宋云卿能明白他的意思,上學時那些歷史書里被一筆到過的前輩,現在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船靠岸時,一個方臉濃眉的中年軍人快步走來,朝著蕭燼川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蕭副團長,我是三營營長趙大勇,歡迎您來到興永島。”
他的目光掃過宋云卿,笑容僵了一下。
“這位是?”
“我妻子,宋云卿。”
蕭燼川的介紹簡短,語氣平靜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啊,歡迎歡迎。”
趙營長扯出笑容,卻明顯后退了半步。
宋云卿垂眸,他這個反應她太熟悉了,幾乎每個人在知道自己身份的時候,都是這種避之不及的態度。
說來真是好笑,資本家小姐的好處沒占到,壞處倒是平攤了。
蕭燼川像是察覺到她的低落,走快一步擋在她前面,一路上和趙營長聊著島上的事情。
“之前那位王團長也是個好人,他的腿傷是為了救人才被砸的,看著挺嚴重的,我們這邊的小診所被沖垮了,就幾個護士,看看小病還可以,這種程度的傷情動都不敢動。”
“現在我們也出不去,敢問蕭副團長,王團長的傷怎么樣?”
蕭燼川:“我們走的時候他剛進醫院,目前還沒消息傳來,不過肯定是沒有生命危險的。”
有句話蕭燼川沒說,但是他和趙營長都心知肚明。
那就是腿傷很可能會影響王團長的后續工作。
復員也不是沒有可能。
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提這個可能。
去駐地的路上,災情更是嚴重,隨處可見倒塌的房屋和只剩下一半的磚墻。
還有被連根拔起的椰子樹。
“這次的臺風這么大,島上的人有沒有想過搬離興永島呢?”
宋云卿冷不丁地開口。
“以前島上也有過臺風,但是從來沒有這么嚴重的,上一次有記錄的大型臺風,還是在八十年前。”
“再說這里的人祖祖輩輩都住在這,故土難離,就算是勸他們搬走,他們也不會走的。”
宋云卿了然,以前的臺風都可以應對,只有這次出了大事。
她向周圍看去,幾名婦女圍著一大口鍋煮粥,看見他們經過時停下交談,目光像刀子一樣警惕地看著他們。
“別在意。”
趙營長低聲說:“島上閉塞,不怎么見外人。”
宋云卿勉強點頭,心里卻明白這不只是排外這么簡單。
再往中心走,災情總算是沒那么嚴重,只有院子里的幾棵樹被吹得東倒西歪。
所謂的家屬院是幾排低矮的平房,蕭燼川被分到最邊上一間,宋云卿暗暗松一口氣。
邊上才好,安靜。
每一間房都自帶一片小院子,可以自己種點蔬菜水果,也可打一個水泥小院,在墻角纏上盛放的凌霄花。
推開門,潮濕的霉味撲鼻而來,水泥地上還有未干的水漬。
很明顯是剛被草草收拾過。
趙營長有點不好意思:“我們這里條件確實是沒這么好,這間房子你們先住著,等島上收拾好了,我再叫人來修繕一下。”
“不用,很好。”
身后跟著的兩個小士兵將行李放下,蕭燼川簡單洗把臉,對宋云卿說:“條件有限,我現在要去團部報道,你先休息。”
他轉身要走,又停下補充:“晚上有個簡單的歡迎會,你...盡量少說話。”
門關上后,宋云卿整個人才放松下來。
少說話就少說話,要是可以,她都不想去。
有了時間她這才想起檢查一下房間,一張木板床,一個掉了漆的五斗柜,煤油爐上放著口生銹的鍋。
角落里堆著半袋糙米和幾個紅薯。
這就是組織上給新婚夫妻的全部家當。
她鎖好門,意識進入戒指空間,不大的空間整整齊齊地碼著成箱的物資。
成箱的藥品,密封的糧食,數不清的日用品。
她簡單地取了消炎藥、紗布和幾包掛面藏在包里,又拿出一床被褥。
等蕭燼川報道完回來,房間里面已經煥然一新。
床上鋪著嶄新的四件套,雖然不是多好的料子,但跟現在島上的情況比起已經好太多了。
所有的行李都被搬到了隔壁的一間小房子里。
鍋被清洗干凈,柜子上擺著小鏡子和針線盒。
明明就是同一間房,現在卻給了他一種家的感覺。
“你回來了?餓了沒,我給你下面。”
看著宋云卿拿出的掛面,蕭燼川沉默片刻:“還是收起來吧,煮點粥算了。”
幾乎是一瞬間,宋云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面對京市的大多數人來說,都很奢侈,更不要提現在這個剛遭受過災害的小島。
在別人沒飯吃的時候,吃飯小聲一點也是一種禮貌。
她就著那些糙米,混了一些白米,煮成一碗稠稠的粥,拿出那天吃剩下的咸菜,倒也不是那么難以入口。
傍晚,趙營長親自來叫他們去食堂,所謂歡迎會,不過就是幾張桌子拼起來,擺著一盆燉雜魚,一盤炒青菜和幾個玉米面窩頭。
十幾個軍官和軍屬已經入座,看見他們進來,交談聲戛然而止,都站起來行禮。
一一介紹之后,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這位就是蕭副團長的愛人吧?”
一位燙著卷發的胖女人站起來,笑容里帶著刺:“我是政委孫建國的愛人,我叫錢秀芬。”
女生的本能讓宋云卿感受到了她的不善。
她好像天生和政委夫人不合,這怎么不算一種緣分呢。
她禮貌點頭:“錢大姐好。”
錢秀芬眼睛瞇成一條縫:“聽說宋同志是上海人,不知道家里是干什么的?”
孫建國輕輕扯了她一下,示意別這么咄咄逼人。
卻被錢秀芬一把甩開。
飯桌上安靜得可怕,宋云卿感受到蕭燼川的身體微微緊繃。
她知道這個問題是明知故問,個人檔案上寫得清清楚楚。
“我母親開過紡織廠,父親做點小生意。”
“喔~”
錢秀芬拖長尾調:“那就是資本家小姐嘛。”
她突然笑起來,轉向眾人:“難怪看起來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沒干過活。”
周圍幾個也都跟著笑起來,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宋云卿總算知道那股惡意來自哪里。
一是她的資本家小姐身份,二是,這副皮囊。
原主長得本就纖秾合度,皮膚白嫩,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怎么看都好看。
要是放在現代,妥妥的美人,連社會都會對她好一點。
可偏偏是在七十年代。
錢秀芬不依不饒:“現在島上正缺人手呢,宋同志既然來了,明天就跟我們一起去搬救災物資吧,反正你們資本家最會享受,也該勞動改造改造。”
“錢秀芬同志。”
蕭燼川突然放下筷子,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一靜:“我妻子是隨軍家屬,不是勞改犯,她的工作安排組織上自有考慮。”
眼看著蕭燼川變了臉色,孫建國這才意識到有點過分了。
“你胡說什么呢,還不嫌丟人的,坐下吃飯!”
他拽著錢秀芬坐下,小心地看著蕭燼川的臉色。
其他人也不敢說什么,只低著頭自顧自地吃著飯。
準備好的歡迎詞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這么被打斷了。
錢秀芬還想說什么,門外突然拍進來一個滿身是泥的小戰士,氣都沒喘勻,就大喊著:“報告,前方三號哨所又塌方了,有人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