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nèi),新?lián)Q的熏香在鎏金獸爐中靜靜燃燒。
窗邊的竹簾半卷,透進來的光線將香爐的影子拉得老長。
蕭景珩執(zhí)筆的手微微一頓,鼻尖縈繞的香氣讓他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這香……味道不對。
往日御書房的香總是清冽中帶著一絲甘甜,聞之令人神清氣爽。
而今日這香,濃烈得讓人頭暈。
他抬眼看向香爐,這才發(fā)現(xiàn)爐中燃著的并非往日的竹葉清香,而是內(nèi)務府新進的檀香。
想來是貴妃為了彰顯氣派,特意換了這名貴的香料。
“王德順。”蕭景珩擱下朱筆,聲音里帶著明顯的不悅,“把這香換了。”
“陛下……”王德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下,“貴妃娘娘吩咐過,說這香最配陛下……”
“朕說,換了。”
蕭景珩語氣平靜,卻讓殿內(nèi)溫度驟降。
王德順連忙安排小太監(jiān)將香爐撤走,又換上之前的香。
蕭景珩不由想起從前,姜昭寧總會根據(jù)季節(jié)、天氣,甚至他的心情更換不同的香。
春用蘭芷,夏用薄荷,秋用木樨,冬用梅香……
哪像現(xiàn)在,只會用最貴的。
蕭景珩揉了揉眉心,將手中奏折重重合上。
案幾上的文書也堆得亂七八糟,急報和普通奏章混在一起,江南水患的折子下面竟壓著春耕請安的折子。
他煩躁地推開面前這堆東西,想起往日這些文書都是分門別類放好,輕重緩急一目了然。
“陛下,貴妃娘娘派人來問……”
王德順小心翼翼地進來稟報。
“又怎么了?”
蕭景珩聲音冷得像冰。
“說是……說是六尚局的人手不夠,想再調(diào)幾個老嬤嬤……”
蕭景珩冷笑一聲:“朕已經(jīng)給了她六個掌事嬤嬤,還不夠?”
他想起姜昭寧當年接手宮務時,可是一個人都沒要。
正煩躁間,門外傳來通報:“太后娘娘派人來了。”
太后身邊的李嬤嬤恭敬行禮:“陛下,太后娘娘讓老奴來稟報,已經(jīng)和皇后娘娘說好了,下月由皇后娘娘陪陛下去玉泉山避暑。”
蕭景珩指尖一頓。
往年不都是推說宮務繁忙嗎?
轉(zhuǎn)念一想,如今宮務都在貴妃手里……
他眸光微沉:“朕知道了。”
待李嬤嬤退下,他翻開隨行官員名冊,目光在“孟云瑯”三個字上停住。
孟云瑯……
原是如此。
“呵。”
蕭景珩突然將名冊重重摔在案幾上,沉悶的撞擊聲在靜謐的御書房內(nèi)格外刺耳。
王德順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渾身一顫,連忙低下頭去。
室內(nèi)頓時陷入死寂,只剩下蕭景珩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紫檀木案幾的聲音。
那節(jié)奏不緊不慢,卻莫名讓人心頭發(fā)緊。
忽然,蕭景珩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傳旨,”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聲音里透著幾分玩味,“孟將軍此次攜未婚妻同行,算是朕對他戰(zhàn)功的恩賞。”
王德順小心翼翼地抬眼,正對上皇帝似笑非笑的目光。
誰人不知皇后娘娘出嫁前與孟云瑯的那段往事?
如今陛下特意讓孟將軍帶著未婚妻同行,這其中的敲打之意,不言而喻。
可帝王的心思,豈是他一個奴才能揣測的?
王德順連忙躬身應是,倒退著退出了御書房。
直到關上殿門,他才敢長長舒出一口氣,連忙安排人去傳旨。
鐘粹宮。
鎏金香爐里燃著的蘇合香早已沒了煙氣,卻無人記得更換。
孟清歌望著書案上堆積如山的賬冊文書,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娘娘,尚服局來報,說是江南新貢的云錦還差三十匹,可各宮娘娘的夏衣都已經(jīng)量好尺寸了,就等著料子……”
“娘娘,御膳房總管求見,說是冰窖里的存冰已經(jīng)用去七成,可這才剛?cè)胂模瑔柺遣皇且鳒p各宮的用度……”
“娘娘,浣衣局請示,太后宮里的繡品是要用薔薇露還是茉莉香……”
七八個女官圍在案前,你一言我一語地稟報著,吵得孟清歌腦仁生疼。
她死死攥著手中的朱筆,指節(jié)都泛了白,才勉強壓下那股想要將所有人都趕出去的沖動。
她想要喝口茶,緩緩心神,卻發(fā)現(xiàn)手邊的茶早已涼透,杯底沉著幾片泡發(fā)的茶葉。
而耳邊的稟報聲此起彼伏,像無數(shù)只蜜蜂在嗡嗡作響。
“都閉嘴!”她終于忍無可忍,朱筆重重拍在案上:“一件一件說!”
殿內(nèi)霎時安靜下來。
女官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先開口。
就在這時,派去御書房求援的宮女匆匆回來,跪在地上顫聲道:
“娘娘……陛下說……說六尚局的人手已經(jīng)夠多了……”
孟清歌看了一眼宮女,敏銳地察覺到她那躲閃的眼神,不由得問道:“陛下還說什么了?”
“奴婢……奴婢不敢說……”
宮女渾身發(fā)抖,連聲音都帶著顫。
“說!”
孟清歌掐了掐眉心,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宮女硬著頭皮,聲音細若蚊蠅道:
“陛下還說……下月去玉泉山避暑……要……要帶皇后娘娘一起去……讓娘娘您留在宮中……處理宮務……”
殿內(nèi)霎時靜得可怕。
孟清歌僵在原地,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
案上堆積如山的賬冊,耳邊此起彼伏的稟報,連日來處處不順的宮務,還有此刻這個荒謬的消息。
所有的委屈、憤怒和不甘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
“啪!”
她猛地將案上整套茶具掃落在地,上好的青瓷茶盞摔得粉碎,茶水濺在波斯地毯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滾!都給本宮滾出去!”
她幾乎是嘶吼出聲,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
女官們面面相覷,慌忙屈膝行禮退下。
待退出殿外,幾個相熟的忍不住湊在一處,壓低聲音議論起來。
“咱們從前在鳳儀宮當差時,哪見過這般陣仗?”
“皇后娘娘處理宮務時,一個人就能料理得妥妥當當,哪像現(xiàn)在……”
“噓——小聲些……”
走在最后的陳司記回頭望了眼緊閉的殿門,不禁想起從前在鳳儀宮當值的日子。
皇后娘娘總是晨起就開始批閱文書,不到午時就能將六司事務處理妥當。
便是她們出了差錯,也從未見娘娘高聲斥責過,最多不過蹙眉提點兩句。
她輕輕嘆了口氣,低頭理了理被茶水濺濕的袖口,隨著眾人默默離去。
鳳儀宮內(nèi)卻是另一番光景。
自打?qū)m務交給貴妃后,姜昭寧每日不過賞花讀書,修身養(yǎng)性,樂得清閑。
這日,她正倚在軟榻上翻看醫(yī)書,手邊一盞清茶冒著裊裊熱氣。
“娘娘,”青竹輕手輕腳地進來,“陛下口諭,說是……要您隨駕去玉泉山避暑。”
姜昭寧手中的書冊“啪”地落在膝上。
她怔了好一會兒,才不確定地問:“本宮?不是貴妃?”
見青竹點頭,她下意識皺眉。
怎么也想不通蕭景珩為何會同意她隨行。
往年不都是帶著貴妃去的嗎?
她突然想起那夜蕭景珩莫名留宿,又莫名發(fā)怒的情形,
一想到這樣的情形要持續(xù)三四個月,更是覺得頭都大了。
可圣旨已下,儀仗隊列都已準備妥當。
她連找個替換的人的時間都沒有了。
只能是硬著頭皮隨著傳旨太監(jiān)去到宮門前。
王德順躬身引她往最前方那輛明黃帷帳的御輦走去。
看清楚是蕭景珩的馬車,
“王公公,”
姜昭寧腳步一頓,壓低聲音問道,“本宮的馬車在何處?”
王德順頭垂得更低了:“回娘娘,陛下吩咐……就這一輛……”
姜昭寧皺眉,指尖掐進掌心。
覺得這大抵是太后的安排,終是抬步上了馬車。
車廂內(nèi)鋪著柔軟的云錦墊子,四角懸著鎏金香囊,熏著清雅的沉水香。
她卻只敢貼著最外側(cè)的邊沿坐下,半個身子幾乎懸在座外,恨不能將自己縮進角落里。
蕭景珩端坐在主位上,手中奏折翻動的聲音在靜謐的車廂內(nèi)格外清晰。
余光瞥見她這副避之不及的模樣,握著奏章的修長手指驀地收緊,上好的宣紙被捏出一道褶皺。
車內(nèi)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儀仗開始行進,馬車隨之搖晃。
本就心口不適的姜昭寧被顛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出去。
忽然一只溫熱的手掌牢牢扣住她的腰肢,將她拽了回來。
“多……多謝陛下。”
姜昭寧慌忙道謝。
“坐穩(wěn)些,”蕭景珩冷聲道,“別擾了朕批折子。”
隨后,指了指自己身側(cè)的位置。
姜昭寧會意,挪到靠窗的座位,距離他不過咫尺。
淡淡的龍涎香縈繞在鼻尖,讓她渾身不自在,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如芒在背的感覺實在難熬,姜昭寧索性將注意力轉(zhuǎn)向窗外。
她輕輕掀起車簾一角,初夏的風帶著草木清香拂面而來,稍稍沖淡了車內(nèi)的沉悶。
遠處青山如黛,官道兩側(cè)的楊柳依依,細長的枝條隨風輕擺,在黃土路面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蕭景珩的視線從奏折上微微偏移,落在她專注的側(cè)顏上。
陽光透過紗簾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長睫在眼下映出淺淺的陰影。
車內(nèi)的氣氛難得地緩和了幾分。
忽然,一聲清脆的“云瑯哥哥”隨風飄入耳中。
那熟悉的稱呼讓姜昭寧指尖一顫,下意識循聲望去。
只見一位身著鵝黃騎裝的少女策馬而來,而前方不遠處,孟云瑯正勒馬回望。
陽光下,他俊朗的面容帶著溫柔笑意,朝那少女伸出手。
兩人并轡而行,說笑的模樣甚是親密。
姜昭寧靜靜望著這一幕,指尖不自覺地收緊,將簾子攥出了褶皺。
忽然想起五年前那個雨夜。
孟云瑯率領的先鋒軍被困絕谷,生死一線。
而孟家明明手握重兵,卻遲遲不肯發(fā)兵救援。
因為孟家早已察覺她與孟云瑯兩情相悅,便故意拖延援軍,要借敵軍之手除去這個阻礙。
他們需要她這個嫡女入主中宮,用皇后的尊榮延續(xù)孟氏一族的輝煌。
那時,她只有兩個選擇,要不眼睜睜的看著孟云瑯死,要不入宮。
她也清楚,從她答應入宮的那時起,她與孟云瑯此生再無可能了。
姜昭寧閉了閉眼,將車簾輕輕放下。
指尖還未完全收回,心口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絞痛,仿佛有把鈍刀在血肉里反復翻攪。
她下意識的攥住胸前衣料,眉頭緊蹙,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
就在這時,她忽然感到一道銳利的視線落在頭頂。
抬頭望去,正對上蕭景珩深不見底的眼眸。
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放下了奏折,正冷冷地注視著她,那目光讓她呼吸都為之一窒。
“陛下,我……”
姜昭寧剛想開口解釋,卻被他猛地拽入懷中。
溫熱的唇瓣狠狠壓了下來,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的驚呼被盡數(shù)吞沒,只覺呼吸都被掠奪殆盡。
蕭景珩一手扣住她的后腦,另一手攥著她的手腕,目光卻越過翻飛的簾子,冷冷地看向外面的孟云瑯。
“云瑯哥哥,你在看什么?”
崔令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看到微微晃動的車簾。
孟云瑯收回目光,搖了搖頭:“沒什么。”
馬車內(nèi),姜昭寧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吻弄得暈頭轉(zhuǎn)向。
她本能地抬手抵住蕭景珩的胸膛,卻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反壓在書案上。
案上的奏章嘩啦一聲散落滿地,朱筆滾落車板,在錦毯上劃出一道刺目的紅痕。
蕭景珩的吻愈發(fā)兇狠,像是要將她拆吃入腹。
姜昭寧只覺得呼吸被盡數(shù)掠奪,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他的唇舌帶著懲罰的意味輾轉(zhuǎn)肆虐,修長的手指粗暴地扯開她的衣襟,冰涼的手指觸到肌膚時,她不受控制地戰(zhàn)栗起來。
“陛……下……別這樣……”
她在唇齒交纏間艱難地擠出幾個字,聲音細若蚊蠅,卻被他更兇狠地堵了回去。
蕭景珩的吻像暴風雨般肆虐,修長的手指已經(jīng)扯開了她腰間的系帶。
姜昭寧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屈辱涌上心頭。
她身為皇后,此刻卻像件玩物般被肆意擺弄。
冰涼的指尖觸到肌膚的瞬間,她終于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滾落。
蕭景珩嘗到咸澀的淚水,動作猛地頓住。
他撐起身子,看到身下的姜昭寧衣衫凌亂,唇瓣紅腫。
那雙總是沉靜如水的眼眸此刻盈滿淚水,正無聲地望著他。
“哭什么?”他聲音沙啞,眸中怒火更甚,“朕碰不得自己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