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六年的冬天,寒風(fēng)如刀,肆意刮過肥西的每一寸土地,似乎要將世間萬物的溫暖都一并剝奪。程振傳的家,在這凜冽的寒冬中,終于熬到了山窮水盡、揭不開鍋的凄慘境地。
破舊的茅草屋在狂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屋頂?shù)拿┎荼淮档闷吡惆寺洌輧?nèi)四處透著風(fēng),一家人圍坐在那幾乎燃盡的火堆旁,試圖從那微弱的火苗中汲取一絲溫暖,可這點溫度,遠遠抵擋不住寒意的侵襲。
程振傳眉頭緊鎖,滿臉的愁容仿佛刻進了皺紋里。家中已斷糧多日,米缸見底,只剩一些殘屑。孩子們餓得有氣無力,雙眼無神地望著父母,偶爾發(fā)出幾聲虛弱的啼哭。
這個冬天,對于程振傳一家而言,仿佛是一場看不到盡頭的噩夢,黑暗籠罩著他們,生存的壓力如千斤重擔(dān),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但即便身處如此絕境,程振傳心中仍有一絲不甘,他暗暗發(fā)誓,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讓家人度過這個難關(guān),尋找一絲生存的希望。
程振傳面色凝重,緩緩開口對徐氏說道:“他娘,如今這日子實在沒法過了,家里已經(jīng)山窮水盡。我尋思著,要不這樣,我一個人留在家里,聽天由命,自生自滅算了。你帶著咱那三個孩子回娘家去吧,你爹娘肯定不忍心看著你們挨餓受凍,想必外公外奶不會不救的。”
徐氏聽聞,眼中滿是震驚與不可置信,淚水瞬間決堤。她緊緊拉住陳正川的手,聲音顫抖著說:“當(dāng)家的,你這說的是什么話!我們是一家人,要死死在一起,要活一起活,我怎么能丟下你一個人?再說,讓我回娘家,把你一個人丟在這,我又怎么忍心?”
程振傳看著妻子,眼眶也紅了,他無奈地嘆口氣:“他娘,你別犯傻。我留在這,好歹是個男人,還能想辦法撐著。可你帶著孩子,跟著我只有餓死的份兒。你回娘家,孩子他外公外婆看在孩子的份上,總能給口飯吃,能讓孩子們活下去。”
徐氏拼命搖頭,泣不成聲:“不,當(dāng)家的,我不走。就算是死,我們一家人也得在一塊兒。這日子再難,我們一起熬,總會有辦法的。你要是留下,萬一出了事,我和孩子們以后可怎么過……”孩子們似乎也感受到了氣氛的沉重,在一旁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程振傳看著哭成一團的妻兒,心中如刀絞般疼痛。他將妻子和孩子緊緊摟在懷里,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他娘,我也舍不得你們吶。可這不是沒辦法的辦法嘛,我就想讓你們能活下去……”一家人相擁而泣,在這破舊的屋子里,彌漫著絕望與不舍交織的悲戚氛圍,而這個艱難的抉擇,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在雷馬店哈馬崗一帶,程明遠的外爹徐壽年可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铩K钠拮訁问希瑯釉诋?dāng)?shù)匦∮忻麣猓潜娙私灾摹皡渭澥俊薄K麄円患易≡谕跣≯兆舆^得富足殷實,令人稱羨。
徐家的產(chǎn)業(yè)頗為興旺,家中開設(shè)著槽坊,專門從事吊酒生意。酒坊里,酒香四溢,雇傭的酒師傅和伙計們各司其職,忙碌而有序。酒師傅們憑借精湛的手藝,將糧食釀成香醇的美酒,銷往周邊各地,為徐家積累了豐厚的財富。
與此同時,徐家還設(shè)有書房,特意請來私塾先生,教授家中子弟讀書識字。徐家有兩男兩女,兒女們各有所長,在不同的領(lǐng)域為家族增光添彩。長女徐志金,嫁給了程振傳,次女徐志銀則許配給了吳玉軒。
在這個大家庭里,分工明確。男人們負責(zé)田間勞作,精心打理著家中的農(nóng)田,從播種到收割,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親力親為,確保莊稼的豐收。女人們則承擔(dān)起紡紗織布以及家務(wù)瑣事,她們心靈手巧,將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孩子們在私塾先生的教導(dǎo)下,勤奮學(xué)習(xí),誦讀經(jīng)典,為家族的未來寄予厚望。
一大家子人齊心協(xié)力,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徐家在當(dāng)?shù)夭粌H財富可觀,而且口碑極佳,深受鄰里敬重。無論是婚喪嫁娶還是逢年過節(jié),徐家總是熱鬧非凡,親朋好友往來不斷。徐家的富足與和睦,成為了雷馬店哈馬崗一帶人們口中的美談,也為家族的延續(xù)和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然而,時代的浪潮總是變幻莫測,這樣看似安穩(wěn)的生活,在未來又將面臨怎樣的挑戰(zhàn)與變故,一切都還是未知數(shù)……
外奶奶呂氏見女兒徐志金一家窮困潦倒的模樣,心中不禁泛起陣陣憐憫。她實在不忍心看著女兒、女婿和外孫們在困苦中掙扎,于是決定將他們?nèi)渴樟簦拥阶约杭抑猩睢?/p>
呂氏轉(zhuǎn)身對徐家的下人吩咐道:“別看他們眼下窮,可都是有骨氣的人。咱們能幫就幫一把,日后說不定會有大出息。”她深知,人生境遇變幻無常,不能因一時的貧困就輕視他人。
尤其是對程明遠,呂氏疼愛有加。程明遠那機靈勁兒和倔強的性格,讓呂氏打從心底里喜歡。她看著程明遠,仿佛看到了家族未來的希望。平日里,呂氏總是對程明遠格外關(guān)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總會先想著他。她還時常教導(dǎo)程明遠要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做個有出息的人。在呂氏的悉心照料下,程明遠原本因生活困苦而略顯黯淡的眼神,逐漸重新煥發(fā)出光彩。他感受到了外祖母的關(guān)愛,心中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努力,不辜負外祖母的期望。在這個溫暖的大家庭里,程明遠一家在困境中尋得了一絲慰藉,開始了一段新的生活。
在那個風(fēng)云變幻的時代,程明遠和徐吉標(biāo)因家族的紐帶,成了親密的表兄弟。徐家大房的徐志杰育有兩男一女,長子徐吉田(徐樹吾:),次子徐吉文,還有女兒徐吉華。這徐吉田和徐吉文,皆是程明遠的表哥,而表妹徐吉華,后來嫁給了肥西早期的黨員周衛(wèi)紹。
徐家二房的徐志友,同樣在當(dāng)?shù)仡H有名望,他也是肥西早期的黨員。徐志友生有六子,可惜夭折了兩個。在這個尚未分家的大家庭里,孩子們依序排行,徐吉田被喚作老大,徐吉文為老二,接著是老三吉才、老五吉奎、老六吉祥,還有老八吉勛。
徐家極為重視教育,專門請了一位老先生來家中私塾授課。這位老先生治學(xué)嚴(yán)謹(jǐn),管教甚嚴(yán),只要徐家的小孩到了合適的歲數(shù),都得在私塾念書。朗朗書聲,從私塾的窗口飄出,在徐家的庭院里回蕩。
天長日久,程明遠雖未正式入塾,卻常被那抑揚頓挫的讀書聲吸引。他常常悄無聲息地站在窗外,透過窗戶紙的縫隙,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老先生授課,豎著耳朵聆聽那些深奧又有趣的知識。先生講解《論語》時,那“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的教誨,像一顆種子,在程明遠心中種下了求知的渴望。
夏日,悶熱的空氣里,程明遠額頭掛滿汗珠,卻渾然不覺,沉浸在知識的海洋;冬日,凜冽的寒風(fēng)如刀割臉,他依然跺著凍僵的雙腳,堅持聆聽。有時,徐吉標(biāo)發(fā)現(xiàn)了他,會偷偷從私塾里溜出來,塞給他一塊溫?zé)岬募t薯,兩人相視一笑,那笑容里,滿是少年間的情誼與對知識的共同向往。
在這個充滿革命氣息與文化氛圍的大家族里,陳明遠在窗外汲取著知識的養(yǎng)分,也在潛移默化中,受到家族中進步思想的熏陶,他的人生,正悄然朝著一個未知卻充滿希望的方向轉(zhuǎn)變。
那是尋常的一天,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在徐家私塾的窗欞上。程明遠如往常一樣,靜靜地站在窗外,全神貫注地聽著老先生教書。先生口中那些關(guān)于經(jīng)史子集的妙言,仿佛為他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讓他沉醉其中,渾然忘卻了周遭的一切。
然而,這份寧靜與專注,瞬間被一聲冷喝打破。大表哥徐吉田不知何時,悄然走到了程明遠身后,語氣中滿是輕蔑與不屑:“呔!看什么家伙。看你這個卵樣,還想念書啊?還不趕快去把我小尿桶刷刷。”
這突如其來的羞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程明遠的心間。他的身子猛地一僵,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那一刻,他只覺得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無比冰冷的世界。
程明遠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了這般莫大的侮辱。他緊咬著下唇,嘴唇都被咬得泛白,雙眼因憤怒而瞪得通紅。他恨,恨家里太過貧窮,以至于自己連讀書的權(quán)利都沒有;他更恨大表哥的無情與不講情面,在眾人面前如此羞辱自己。
在這屈辱與憤怒交織的情緒中,程明遠再也無法忍受。他咬著牙,一把抄起放在一旁的那件破舊夾襖,連一聲招呼都沒打,便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他腳步匆匆,離開了王小郢。一路上,心中五味雜陳,滿不是滋味。曾經(jīng),他把徐家當(dāng)作暫時的依靠,把這里的私塾當(dāng)作知識的殿堂,可如今,大表哥的羞辱讓他覺得自己在這個地方格格不入。風(fēng),冷冷地吹在他的臉上,仿佛在為他的遭遇哀嘆。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處,但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面對剛剛那令人難堪的一幕。少年的心中,此刻滿是迷茫與悲憤,而這一次憤然離去,也將成為他人生中一個重要的轉(zhuǎn)折點,引領(lǐng)他走向一個未知卻充滿挑戰(zhàn)的未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