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的車隊剛拐過長安街,就被人潮堵在了路口。
黑色的轎車像被潮水圍住的礁石,車窗隔絕了外面的喧囂,卻擋不住玻璃上印出的涌動人影——那是宋家一家人,正被裹挾在攢動的人頭里,艱難地往地鐵站挪。
宋思遠的拐杖早沒了章法,杖頭的絨布磨掉了一角,露出里面的木頭茬,在人群里磕磕絆絆。
李楠盛的帆布包徹底變了形,剛才為了護著父親,包帶被扯斷了一根,她只能用胳膊夾著,里面的面包渣順著破口往下掉,混著鞋底的塵土。
宋融的羽絨服被擠得皺成一團,肩膀上沾著片別人掉落的紅葉,是剛才從廣場帶出來的,此刻像枚狼狽的勛章。
宋婉柔的頭發亂得像團草,早上精心梳的馬尾早就散了,幾縷碎發粘在汗濕的額頭上。她手里的小國旗桿斷了半截,塑料碴硌著掌心,卻還是緊緊攥著——旗面被踩出了好幾個腳印,紅色褪成了淺粉,可那五角星的輪廓,在夕陽下依然看得清。
宋子謙的運動鞋徹底成了“拖鞋”,鞋帶斷了一根,他干脆把鞋跟踩在腳下,光著半截腳踝在人群里蹚,腳后跟磨出的紅印子,隔著襪子都看得真切。
“往這邊!”宋融突然喊了一聲,拽著父親往路邊的公交站牌擠。那里的人稍稀些,李楠盛趕緊把父親往廣告牌后護,自己背對著人流,像堵單薄的墻。
宋婉柔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撞在站牌上,后腰傳來一陣鈍痛,可她第一反應是摸口袋里的手機——屏幕早被擠碎了,裂紋像張蛛網,卻還存著剛才拍的方陣視頻,畫面抖得厲害,聲音里混著她自己的哽咽。
隔著不到十米的距離,石家的車隊里,林燕青正對著鏡子攏頭發。保鏢剛把發簪擦干凈,遞過來時還帶著白手套,她小心翼翼地插回發髻,對著車窗理了理紅旗袍的下擺——袍子上連個褶皺都沒有,金絲線繡的五角星在夕陽下閃著光。
石無痕靠在椅背上,指尖轉著那枚紀念幣,蘇晴正用濕巾擦著他皮鞋上的浮塵,擦得锃亮,連鞋跟的棱角都透著規整。
“前面好像堵死了。”司機低聲匯報。石世峰透過車窗看了眼外面,宋家人正擠在站牌下喝水,李楠盛從包里掏出個皺巴巴的礦泉水瓶,給父親喂水時,瓶口的水珠順著老人的下巴往下滴,宋融趕緊掏出紙巾去擦,動作慌亂卻仔細。他收回目光,對司機說:“不急,讓他們先過。”
宋婉柔突然抬頭,正好對上石家車窗里的視線。她下意識想把斷了的國旗藏到身后,手卻頓住了——石無痕對著她微微點頭,蘇晴甚至朝她舉了舉手里的紀念幣,陽光從車窗縫里漏出來,在幣面上晃出一道光,剛好落在她攥著國旗的手上。
人群又往前涌了涌,宋家姐弟被擠得撞在一起,宋子謙的胳膊肘頂在姐姐后腰的疼處,宋婉柔“嘶”了一聲,卻笑了出來。
她看見父親正對著石家的車揮手,拐杖舉得老高,杖頭的木頭茬在夕陽下閃著光,像舉著什么了不起的寶貝。
李楠盛也看見了,趕緊幫丈夫把歪了的圍巾系好,動作里帶著點不好意思,卻又挺直了背,仿佛剛才那個在人群里狼狽護著家人的女人,突然有了種說不出的體面。
石家的車緩緩啟動時,宋婉柔突然對著車窗揮了揮手里的半截國旗。林燕青看見那面磨破的旗子,突然把自己的發簪摘下來,對著窗外晃了晃——珍珠缺口的地方,正對著那面褪色的紅,像兩團不一樣的光,在晚高峰的車流里,輕輕碰了一下。
宋融終于把父親護上了地鐵臺階,李楠盛數著臺階上的裂紋,念叨著“回家得用熱水泡泡腳”。
宋子謙突然說:“姐,你看,石家的車在等紅燈呢。”
宋婉柔抬頭望去,黑色的轎車在車流里很顯眼,卻沒了剛才的疏離感,倒像和他們一樣,正慢慢融進這帶著煙火氣的黃昏里。
當石家眾人回到別墅時,一股濃郁的菜香撲鼻而來。傭人已經準備好了一桌66道菜,寓意著國家事事大順,國強民富。
紅木長桌上擺滿了琳瑯滿目的菜肴,每一道菜都精致無比,仿佛一件藝術品。
正中央是一道“龍騰四海”,整尾東星斑臥在青花瓷盤里,魚身上的鱗被片成龍鱗狀,澆著金紅色的鮑汁,魚頭高昂,仿佛要一飛沖天,象征著中國在世界舞臺上的崛起。
“66道菜,每一道都飽含著我們對國家的祝福。”張媽笑著揭開最后一個砂鍋,里面的佛跳墻冒著熱氣,海參、鮑魚、魚翅在濃湯里若隱若現,“這鍋湯熬了三天三夜,用的是老雞、火腿、瑤柱吊的底,就等大家回來品嘗了。”
林海霸走到桌邊,看到一道名為“萬國來朝”的冷盤,不禁眼前一亮。盤子中央用三文魚、北極貝、金槍魚拼成了一個地球儀,四周擺著十二道不同國家的風味小菜,日本的芥末章魚、法國的鵝肝醬、俄羅斯的酸黃瓜等,最外圍還用胡蘿卜雕了一圈五角星。
“這擺盤太絕了,簡直就是把世界都擺在了我們面前。”他夾起一塊鵝肝醬,放入口中細細品味,“嗯,味道也不錯,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鵝肝醬。”
石明皇被扶到主位坐下,他的目光掃過一桌菜,最后停留在一道“憶苦思甜”上。糙米飯團旁邊擺著窩窩頭、咸菜疙瘩,還有一個迷你銅鼎,里面盛著野菜粥,鼎耳上掛著一個小紙牌,寫著“1949”。
“看到這道菜,就想起了當年的艱苦歲月。”石明皇感慨地說道,“那時候,能吃上一頓飽飯都是奢望。如今,我們的國家強大了,人民的生活也越來越好,這都是無數先烈用生命換來的。”
石世峰幫父親盛了一碗粥,“爸,您嘗嘗,這是張師傅特意為您做的,讓您回憶回憶過去,珍惜現在的幸福生活。”
石明皇接過粥,喝了一口,眼中閃爍著淚光,“這粥的味道,跟當年一模一樣,但是心情卻截然不同了。”
林燕青早就被那道“坦克酥”吸引住了目光。用黃油面捏成的變形坦克,履帶是巧克力做的,炮管插著一根草莓棒,栩栩如生。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個,舉著跟石無敗碰了碰,“你看這坦克,跟閱兵式上的一模一樣,太酷了!”
石無敗也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嗯,巧克力的味道真不錯,還是‘導彈山藥’好吃。”那道“導彈山藥”把山藥切成導彈的形狀,裹著蜂蜜,擺在用冬瓜雕成的發射架上,底座刻著“東風66”,十分有趣。
蘇晴被石無痕拉到一道“海晏河清”前。青花瓷碗里,海參、鮑魚、鮮貝柱燉成了奶白色的湯,碗邊用番茄汁畫了一條河,河上漂著一片荷葉,荷葉上臥著一顆鴿蛋,宛如一輪明月。
“師傅說這湯叫‘海晏河清’,取的是‘四海安定,天下太平’的意思。”石無痕幫她盛了一碗,“你嘗嘗,這湯的味道特別鮮美。”
蘇晴喝了一口,鮮美的湯汁在口中散開,她忽然看見碗底刻著一行小字:“2025,與君同慶”。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這湯不僅味道好,還寓意深刻,真是太棒了。”
楊曉婷正對著一道“錦繡山河”微笑。用各色蔬菜雕成的長城蜿蜒在盤子里,烽火臺是用豆腐做的,城墻刷著一層薄薄的蛋黃液,在燈光下泛著金光。
“這豆腐雕的烽火臺,比我在恭王府見的石雕還精致。”她夾起一塊“城磚”,放入口中,“張師傅說,每塊‘磚’都切得方方正正,跟閱兵方陣的步伐一樣整齊。”
滿桌菜里最熱鬧的當屬“五馬攢營”。五只用面塑捏成的駿馬圍著一個鎏金托盤,托盤里盛著十二道硬菜,紅燒肉、醬肘子、扒雞、熏魚等,都是當年行軍打仗時難得一見的葷腥。林海霸指著其中一匹紅馬,說道:“這馬的
幾乎在同一時間,宋融在酒店旋轉門前停了停,把父親的拐杖往絨墊上蹭了蹭,鞋跟帶進來的塵土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淺痕,他下意識想彎腰去擦,被門童笑著攔住:“先生放心,我們馬上處理。”
李楠盛拽了拽宋婉柔的胳膊,讓她把亂了的衣領理好。女兒今天特意換了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卻在進門時被旋轉門的銅框蹭了道灰印,李楠盛掏出濕巾想擦,宋婉柔卻按住她的手:“媽,沒事。”聲音里帶著點不自在,眼睛卻被大堂中央的水晶燈晃得發亮——那燈像把倒掛的星星傘,光落在她磨毛的帆布鞋上,竟也鍍了層細碎的亮。
宋子謙的運動鞋在地毯上踩出悶響,他緊緊盯著父親的后背,生怕老人家被光滑的地面滑倒。
剛才在門口看見價目表時,他悄悄拽了拽姐姐的衣角,被宋婉柔瞪了一眼——來之前宋融說“今天破例,讓爸嘗嘗好的”,李楠盛特意把攢了半年的信封揣在兜里,此刻那信封的棱角在帆布包里硌得她手心發緊。
服務生引著他們往靠窗的位置走,路過鄰桌時,宋婉柔看見有人在用銀質刀叉切牛排,刀叉碰撞的輕響像落在棉花上,和他們家平時用搪瓷碗吃飯的磕碰聲完全不同。
她趕緊低下頭,卻撞見自己桌布上的暗紋——是和**城樓上相似的祥云圖案,只是這里的更細膩,像用月光織的。
“幾位喝點什么?”服務生的聲音很輕。李楠盛捏著菜單的手微微發顫,上面的字都認識,湊在一起卻像天書。
宋融接過菜單,指尖劃過“酸梅湯”三個字,抬頭時撞見服務生禮貌的目光,突然想起石家觀禮席上的冰鎮酸梅湯,喉結動了動:“來四杯酸梅湯,常溫的就行。”
宋思遠的拐杖斜靠在椅腿上,杖頭的絨布磨破處對著窗外的長安街。他看見樓下有人舉著小國旗走過,像剛才廣場上的浪,突然對李楠盛說:“給我來碗陽春面,多加蔥花。”李楠盛愣了愣,隨即應道:“好,再給您加個荷包蛋。”
酸梅湯端上來時,玻璃杯壁上凝著水珠,宋婉柔小心地抿了一口,甜味里帶著點澀,像剛才在人群里掉的眼淚。
她看見對面的宋子謙正對著窗外發呆,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石家的黑色轎車正緩緩駛過街角,車窗里的人影隱約在笑——那一刻,水晶燈的光、酸梅湯的涼、窗外的車影,突然和廣場上的正步聲、禮炮聲融在了一起,讓這杯普通的酸梅湯,也嘗到了點勝利的甜。
陽春面端上來時,熱氣裹著蔥花的香漫過來,宋思遠的眼睛亮了亮。李楠盛趕緊拿起公筷,把碗里的荷包蛋夾成兩半,一半推到父親碗里,一半給了宋子謙,“快吃,涼了就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