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偉臉色大變,“該不會是我女兒的鬼魂干的吧?那她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難道她還在怪我?”聲音在顫抖。
王大偉拿出手機,開始撥打他女兒的電話。
嘟嘟……
那邊一直傳來忙音。
“她怎么不接啊,我是她爸爸啊?!蓖醮髠ャ躲兜乜粗謾C,“她為什么不接我的電話?”
林司言道:“我們懷疑你女兒的手機號被人盜用了。你知道是誰拿走了她的手機嗎?”
“她的手機不是掉在河里了嗎?警察沒撈上來手機啊。”
“能讓我們去看看她的遺物嗎?”
“當然可以,但你們別碰壞了啊。”王大偉脫掉圍裙,帶著他們往里走,“我家就在樓上?!?/p>
魚店的一樓是店面,二樓和三樓都可以居住。順著樓梯走上去,他們來到了二樓。
屋子的采光不好,很昏暗,可能是因為曬不到陽光,比樓下陰涼很多。
客廳的裝修很破舊,像是十多年前的裝修,柜子和門都掉漆了,麂皮絨的沙發被燙了很多煙洞。但收拾得很干凈。
靠墻的正中間有個供桌,上面放著兩張遺照——是王大偉的老婆和女兒。
照片是被P成灰色的生活照,拍照姿勢很隨意,但兩人都笑著。
江寧希環顧著這壓抑逼仄的房子,又看向供臺上的照片,她發現有抑郁癥的,可能不止王盼,還有王大偉。
他們父女很可能患上了喪失性抑郁癥——誘因是喪失事件,比如親人或寵物的去世、失業、短時間內失去大量金錢等。
他一直沒從失去妻子的傷痛中走出來,但他可能對痛苦麻木了,所以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更沒預料到他這樣的情緒狀態也會影響到他當時還未成年的女兒。
王大偉尷尬道:“房子有點破,你們別介意啊。誒,在十年前,這可是非常流行的裝修?!?/p>
唐進疑惑道:“但那也是十年前的裝修,過時了。你賣魚應該挺掙錢的啊,為什么不買一套更好的房子?”
“外面的房子再好,也沒有家好!”
王大偉突然想起,他女兒也多次問過這個問題。
“爸爸,我不想住在這里,這里好吵,還有魚腥味。我同學都嘲笑我身上很臭。我們去別的地方住,好不好?”
“可這里是我們的家啊。萬一你媽媽回來了,她見不到我們,她該著急的。我們不能搬走。”
“媽媽她已經死了!”
“我知道。但萬一她回來了呢?我們不能讓她找不到家啊。”
“那你一個人住在這里好了。”
“不行,我們一家三口,必須永遠在一起!”
眼淚涌上他的眼眶,他后知后覺地發現,他想要的,不一定是女兒想要的。
“您女兒的房間在哪里?”
“這邊。誒,她性格內向,平時不愛出門,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玩手機。都怪手機,把好端端的孩子,害成這樣。當初我就不該給她買手機。”
王大偉掏出鑰匙,開了左邊的那扇門,他推開門,卻退后了幾步,沒有走進去。
王盼去世后,他就沒有踏進過這個房間。他不敢進去,怕自己崩潰。
王盼的房間布置得很小女生,床單和窗簾是夢幻的藍綠色,亮閃閃的。窗戶邊上還掛著一個貝殼做的風鈴。
她似乎很喜歡做手工,桌子旁有一個專門用來放粘土娃娃的柜子,上面放滿了各種漂亮的粘土娃娃。
她房間里還有很多沒用完的材料。
他們翻找了一下抽屜,沒有找到王盼的手機,也沒有找到日記之類的物品。
江寧希看到有幾個粘土娃娃放在桌子上面的書架上,被玻璃罩子罩住——這應該是她最喜歡的作品。
最中間放著的是一組娃娃,是一家三口,應該是她的父母和她,她媽媽依舊是年輕時的模樣,而她的爸爸已經有皺紋了。
左邊放著的是某流量明星,估計是她的愛豆;旁邊放著一個動漫角色。
最右邊的娃娃是一組情侶,兩個娃娃舉止親密,女的看著像是王盼,男的長相帥氣,看不出來是誰。
“這個會不會是她的男朋友?”唐進猜測道。
“有可能。”
但也有可能是某個不知名的明星或網紅。
他們懷疑王盼的手機號很有可能是被這個男人偷用了。
離開房間前,江寧??吹阶雷拥慕锹淅镉幸粋€特殊的娃娃,是一個中年男人在殺魚,而那個男人臉上是掛著笑容的。
江寧希拿起了那個娃娃。
“王大叔,這對娃娃可以讓我們暫時先帶走嗎?”唐進道。
王大偉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們的請求,“如果對你們有用,你們就帶走吧。里面的娃娃都可以拿走?!?/p>
他不喜歡這些娃娃,他覺得屋子里放一堆這樣的小人,會影響氣運,他總覺得是這些娃娃害他女兒得了抑郁癥。成天對著一堆小人,心情肯定好不起來。
“我們會還給你的?!?/p>
“不用了。這些東西對我沒用?!?/p>
江寧希本想說,可這也是你女兒的遺物啊!但指責一個剛失去女兒的父親,似乎不太合適。
王大偉或許很愛他的女兒,給她很多物質上的東西,但是他不理解他女兒,他的愛也夾雜著控制欲。
江寧希把王盼專門為他做的娃娃遞給他,“王大叔,你的女兒很愛你。她希望你能開心一點。”
王大偉顫顫巍巍地接過那個粘土娃娃。這個娃娃的臉很像他,甚至連皺紋都復刻了,但唯一不像他的,就是臉上的笑容。
他很少笑。生活這么苦,根本笑不出來。
“爸爸,我想做這種娃娃賣錢。現在網上很火的。到時候我也可以掙錢養家了?!?/p>
“這么丑的東西,誰會花錢買啊?咱家不缺錢,不用你掙錢!”
他終于壓抑不住情緒,放聲痛哭起來。
“我這輩子的命怎么這么苦??!什么時候能熬到頭?。课椅鍤q就死了媽,我爸也不管我,后媽更是成天虐待我。
好不容易長大了,娶了老婆,生了孩子,眼見就要幸福了。結果老婆沒了。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孩子也沒了……”
他哭得很狼狽,像個無助的孩子。
他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任何語言在苦難面前都很蒼白。
王大偉哭累之后,他抹了抹眼淚,不好意思地沖他們笑了笑,“讓你們看笑話了啊,我就是沒忍住。我沒啥大事,這么多年都過來了,繼續熬唄?!?/p>
江寧希提醒他,“但偶爾哭一哭也沒關系的,沒有人會嘲笑你。每個人都可以哭?!?/p>
樓下傳來顧客的聲音,“老王,你人呢?你的魚還賣不賣???”
“賣,我馬上就下來。”
王大偉又看向他們,“警察同志,你們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p>
王大偉用手抹干眼淚,帶著他們下樓了。
他們離開時,王大偉繼續殺魚,他手起刀落,手法純熟。仿佛剛才的狼狽痛哭只是他們的幻覺。
有些人的心理韌性很強,他們無論遭遇了多少磨難,都會選擇活著,無論處境多艱難,都會活下去。他們甚至不會去思考活著的意義,只是活下去。
上了車,唐進嘆氣道:“我們是不是不該來調查的?好像每調查到一個人,都撕開了他們的傷口。”
吳湄和王盼已經死了,她們為什么自殺,還重要嗎?
江寧希反駁道:“傷口一直捂住會潰爛,有時候把事情說出口了,反而沒那么難受。”
她語氣一轉,“并且我們很可能調查到了一個隱蔽的罪犯。王盼和吳湄很可能不是單純的自殺,而是被那個兇手誘導自殺?!?/p>